须臾,丹朱就载着他们飞到了岛中心的城池上空。往下俯瞰,可见城中灯火辉煌,烟气缭绕,诸多修士们飘来飞去,纵横于楼阁街道之间,手持各类法宝武器,一副令人眼花缭乱的盛景。
虽明知这是幻境,楚曦也不免觉得新奇,心中惊叹不已。
丹朱盘旋落于一座高塔之顶,立时掀起一片惊叹的声潮。
“哗,还带了坐骑过来!好大的派头!”
“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高人!”
“白衣的,莫不是玄虚门的?”
“该不会也是来参加明日的试炼大会的吧?”
“哈,那可就不懂规矩了,参加试炼哪里能带灵兽来?”
见许多人仰头张望,楚曦奇道:“幻境中的人也能看见我们?”
灵湫面无表情道:“这些都是被靥魃吞噬掉的魂魄,他们被永远困在它的梦里,自己却浑然不觉,还以为这里就是现实,会对我们这些外来者有所反应,并不奇怪。你们莫要与他们过多接触。”
苏离笑道:“诶,要是找个人来一会怎么样?”
楚曦再次捂住了沧渊的双耳,生怕这人骚教坏小孩子,灵湫冷冷扫他一眼:“不怕被困在这里,你大可以试试。”
苏离被他的眼神冻得打了个寒噤:“那我,还是自己解决吧!”
“……”
大抵是他们不算特别打眼的,从天而降在这满天乱飞的诸多修士之中也不足为奇,从高阁下去后,便没多少人再盯着他们议论了。
他们所在之处,似是城中最大的广场,广场中心有十个圆形高台,中心有一座石塔高耸入云,四周围绕着数十来根粗大的石柱,柱顶皆燃有焰火,环依广场而建的楼阁足有数十来座,颇为热闹。
楚曦轻叹:“这光景,怎么像是要比武打擂台之类的?”
“是人界百年一次的试炼大会。”灵湫看着周遭景象,似有些感慨,深吸了口气,“每到试炼大会之时,各门各派的修士聚集在此比试,胜出者可登蓬莱仙台。那仙台是日月精华最盛之地,在那修炼一日,修为就可大进千里,不少胜出者修炼个几年就飞升成仙了。靥魃制造的噩梦瘟疫,就是从试炼大会结束的当天夜里爆的。”
“不会就是今夜吧?”
灵湫摇头:“没那么快,你看,那石塔上的祭神坛还未点燃,要等蓬莱岛主亲自点燃,试炼大会才算正式开始。”
蓬莱岛主?
楚曦心中一动:“你们方才说,靥魃是附身了某个人,通过他的话语传播瘟疫,一夕之间就传遍了整座岛。那么,能与多人同时说话者,身份必然高贵,如此说来,岛主岂不是很有嫌疑?”
灵湫冷哼一声:“无知至极!此人身份必然不一般,可绝不是岛主。当年岛主修为已臻至化境,当年若非出手援助北溟神君与靥魃一战,早已飞升成仙,必不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楚曦像被他当头砸了盆冰雹,噎得说不出话。
怎么感觉灵湫打上岛起就怨气滔天呢,靥魃直接找他得了。他环顾四周,擂台周围各路人马各显神通,看着隐约有些心潮澎湃,可一想到这些能人异士皆是困在这幻境中的孤魂野鬼,不禁惋惜:“这些人,可还有救?”
灵湫凝眉不语,人面螺道:“若能破除幻境,兴许能助他们往生。”
楚曦点了点头:“那我们定要尽力试试替他们解脱。”
灵湫一拂袖,轻哼一声,转过身去:“百年前他们都没能得救,还指望今日你来救?”
“你!”楚曦哑口无言,这人到底会不会说人话?
一行人进了一栋楼,挑了间视角好的雅阁坐下来。
楚曦把沧渊放到一把椅子上,麻的手臂总算得到了解放,鱼尾却还缠着他的腰,好在沧渊披了件披风,不然这大庭广众之下可就有些丢人了。他哄了几声,沧渊才不情愿地松了开来。
楚曦用披风把他的尖耳朵盖好,又掩住了他半张脸,如此不至于让鲛人逆天的美貌太惹眼。尽管,只凭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沧渊也足以倾倒众生了——
四周频频投来的目光就是证明。
他不得不多啰嗦一句:“沧渊,在人多的地方,不能对师父搂搂抱抱的,尾巴也不能缠着师父,知不知道?”
沧渊眯起眼,有些不满:“为什么嗷?”
楚曦摸了摸鱼尾:“……师父以后再跟你解释,啊。”
鱼尾颤了一颤,鳞片纷纷立了起来。
一只潮湿冰凉的蹼爪伸过来,攥住了他的手。
楚曦当他是怯生,反手把蹼爪握了住:“乖。”
话音刚落,沧渊便把头埋到了他颈窝里:“师父,痒……”
“好了,多说了这里人多……”
灵湫看得只皱眉:“你们俩,适可而止一点。”
昆鹏黑着脸疯狂点头,表示同样忍无可忍。
楚曦也无奈,努力将变成一团大年糕的沧渊推了开来,按在旁边的椅子上,盯着他的眼睛道:“沧渊,不许缠着师父了!”
披风下一双眼睛眨了眨,瞳孔便缩成了针尖大小。
楚曦知晓,这种状态,就是生气了。
他十分头大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沧渊也实在太黏人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待在水里的时候,就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似的。
唉,也许长大一些就会好了罢。
正在此时,四周此起彼伏的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一个人叫道:“你们看,岛主来了!”
“岛主!还有……岛主夫人也来了!”
楚曦转头望去,但见上方一只生有双翼的巨大白虎拉着一辆车辇降落在擂台之上,那辇上无盖,可见一男子坐在当中,虽还看不清面目,但定然就是岛主了,他身旁站着一名持伞的纤瘦女子,自然是其夫人了。待车辇落稳,岛主夫人便侧身去扶岛主。岛主却没站起来,连人带车座被她缓缓推着下辇来。待看清楚那车座模样,楚曦不禁吃了一惊,那分明是把轮椅——
这蓬莱岛主,竟不能行走么?是双腿有疾?
擂台周围人声鼎沸,那岛主却一语不,也没什么举动,倒是岛主夫人将手里那把纸伞转了一转,上空便有一片云雾聚拢过来,遮住了月轮,瞬息之间,便下起了雨。濛濛雨雾中,那台上一对佳侣,一坐一站,一静一动,有股说不出的风雅脱尘之感。
顷刻,周遭赞叹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想不到岛主夫人竟已到了能呼风唤雨的境界!”
“厉害,真厉害啊,岛主与夫人怕是已要羽化登仙了罢?”
在这热烈的声潮中,岛主扬手一拂,雨又停了,“呼”地一声,石塔上燃起一簇耀目的金色火焰,照得擂台周围有如白昼。
“诸位远道而来,参加此次的试炼大会,我二人不胜荣幸。”此时,只听一个清亮的女音当空响起,“百年之间,必定英豪辈出,不知蓬莱仙台下一个会迎来哪门哪派的贵客?”
周围人群甫地一静,便又更加喧哗起来,议论纷纷,摩拳擦掌。
那岛主夫人朝台下行了个礼,这才将伞收起,缓缓放下,她收伞的动作极为优美,身型极是曼妙,带纱的伞沿之下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张素秀的面孔。
“苏涅?!”
楚曦盯着她失声道,旁边的苏离也“唰”地站了起来。
那岛主夫人,似乎跟他的那个门客长得太像了点。
苏离颤声道:“那那那那个……不是我哥吗?”
苏涅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成了岛主夫人?
楚曦盯着他看了又看,继然目光落到岛主脸上,又是一惊。
那男子头上束冠,并未如他印象里的罗生那样作僧侣打扮,那冷峻的容貌却并未改变。
“你们在说什么?”苏离推开窗子,“不行,我要去找我哥!”
“等等!”
灵湫一伸手抓了个空,苏离已然纵身跳到了擂台上。
“哥!你怎么在这儿,害我一通好找!”
灵湫一惊,一伸手将拂尘甩了出去,在苏离冲到苏涅身前之际把他绊了个大跟头,缠着脖子拖了回来,苏离唔唔叫唤着,被他捏住后颈死死按在椅子上,好半天才扯掉拂尘:“你做什么!”
灵湫压低声音:“那不是你哥,这幻境里的人都不是真的!”
苏离勃然大怒:“呸,你知道个屁!我哥上了蜃气船就不见了,现在又出现在这儿,怎么可能不是真的!你个死人脸放开我!”他还要骂,却见脖子上的银蛇被灵湫扯了下来,当即变了脸色,“你你你别乱来,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哎哟别乱捏,会,会硬的……!”
隔壁桌纷纷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灵湫更怒,捏着那小银蛇,手劲也愈大了,掐得苏离胡乱扭动,连连告饶。
楚曦拍了一下灵湫,小声道:“喂,我……认识他们。”
灵湫吃了一惊,盯着他半晌才道:“你自己想起来了?”
“这还用想?”楚曦蹙眉,难道在灵湫看来,他应该不记得自己曾经的门客吗?不对,他说的,跟他答的,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这不是巧合。难道又是前世?
如此倒也能说通,苏涅和罗生为什么会来做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公子的谋士了。这十年,也是多亏了他们斡旋,他才没有被楚玉及其背后之人整得太惨。
他问:“灵湫,关于苏涅和罗生,你都知道什么?”
“苏涅,罗生?不是。”灵湫顿了顿,旋即眼神又黯淡下来,“岛主名叫云陌,夫人叫云槿,是同门师兄妹,不是你说的那两个名字。不过……苏涅不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门客?”
楚曦点头:“我认得他们,是因为他们都曾在我的身边出现过,并且,帮过我不少忙。灵湫,他们是不是前世都与我有什么牵扯,才会出现在这儿?”说着,他脑中灵光一闪,“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岛主援助谁对付靥魃来着,北溟神君?那个上古海神?”
灵湫的脸僵住了。
一阵强烈的心悸袭来,沧渊不禁呼吸一紧。
楚曦嗤笑一声,哂道:“我前世总该不会是个神吧……”
灵湫将他的嘴一把捂住了,与人面螺米面如死灰地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默念:自己推测出来,这应该不算泄露天机吧?
耳闻上方传来隐隐雷鸣,四目俱是一沉。人面螺在他脑中叹了口气:灵湫,你可别再说漏嘴了,现在北溟没有神体仙骨,万一招来天劫,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再加上那小魔头万一在北溟化神飞升前就想起来前世的事,那可更是雪上加霜……
灵湫和人面螺几乎异口同声:“你不是!别胡说八道亵渎神明!”
楚曦拿开灵湫的手,笑道:“行了,用不着你们说,我也觉得荒谬至极,哪有一个神会像我活得这么窝囊的。再说那北溟神君不是魂飞魄散了嘛,哪能转世成一个落魄公……”
灵湫慌忙厉喝:“你给我闭嘴!”
沧渊满耳俱是“魂飞魄散”这个词,只觉胸痛欲裂,似万箭穿心,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疼,喉头里出了嗬嗬的痛苦嘶鸣。楚曦听见这声音,忙凑过去察看他:“沧渊,怎么了,不舒服?”
甫一揭开披风,他就被吓了一跳,沧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嘴唇都快被自己的獠牙咬穿了,鲜血从下巴一路滴到颈子上。
怎么训了一句,就生气成这样了?
楚曦快心疼死了,慌忙去掰他的嘴:“沧渊,沧渊!”
沧渊打了个抖,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睫羽剧烈颤抖。疼是疼得要命,楚曦却也不敢抽回手,就任他这么咬着,灵湫和昆鹏要来帮忙也被他挡住了:“别动,他没下重口!硬挣会弄断牙的!”
旁边二人俱是一阵语塞——不是应该先担心手被咬断吗?!
昆鹏急得吼:“这鬼东西的牙比剔骨刀还利,你瞎操个什么心!”
楚曦也吼:“刚换的新牙呢!”
似被吼声惊醒,刺入手背的獠牙猝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