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句道:“谁要动这妖物,便先过问我手里的剑。”
“公子!”
昆鹏惊呼一声,便想跳窗,一只铁爪似的小手却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他回眸看去,那小少年笑盈盈地眨了眨眼:“别急嘛,你家公子厉害得很,那些人为难不了他的。”
“师……”灵湫回过神来,喝道:“楚曦!你下来!”
“在下长乐门掌门,来替地爻派的道长们教训一下你这大胆狂徒。”一个男子率先跳上台来,是个颇有道行的器修,一把古琴已化了活物,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他这一亮相,台下便是一片喝彩。
自然,也有人喝得是倒彩,为楚曦而喝,语气中不掩鄙夷意味:“呵,这大胆狂徒遇上长乐门少掌门,还不被打的落花流水么?”
“打跑了最好,莫让这人搅乱了试炼大会!”
楚曦无心应战,却也知晓避无可避,一手搂紧沧渊,一手握紧书中宝剑,盯着那器修道:“还望前辈赐教。”
那器修冷哼一声,像是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待战鼓一响,便抬手朝琴弦上轻轻抚去,数道光丝从指尖泄出,化作漫天罗网,朝楚曦迎面袭去!
人面螺低声道:“灵湫,你还不上去帮他解围?”
见楚曦足尖点地,轻盈跃去,身影与手中宝剑似合二为一,如紫电轻霜在网中穿梭来去,灵湫顿住脚步,目不转睛,眼神却黯然:“他不需要我帮忙……从来都是。”
这一场比试可谓精彩至极,台下众人看得是目不转睛,惊叫连连,那白衣狂徒虽是一手怀抱着只妖物,一手持剑出招,却是潇洒至极,缠斗之中,剑尖与琴弦交错分离,足令人眼花缭乱,在一根琴弦缠住妖物的尾巴之时,那狂徒一剑斩下,力破万钧,将如龙似蛟的古琴连弦带骨斩成了两截,剑气震得几根石柱都断裂开来!
先前那扬言要教训人的一方下了台后,脚步虚浮,昏倒在地。那群年轻修士有所忌惮,围着擂台,一时却未再有人敢上去,一些年长的倒是按兵不动,没有动手,但表情也不大好看了起来。
师父……
沧渊心潮澎湃,只觉天地一片险恶混沌,唯有这么一个人,身上的温度,说话的声音,是温柔的,是真实的,是想紧紧抓住的。
如果可以,就算要毁天灭地,吞赦日月,也要与他一直一直……
在一起。
“你们是哪门哪派的,怎敢带着妖物踏足蓬莱岛?”
一个清朗洪亮的男音传来,台下聚集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走出来个三十上下的年轻僧人,手持一把金光闪烁的伏魔杵,一看便是极厉害的法器。
楚曦心中一凛,知晓这佛修是个招惹不起的角色,把怀里沧渊搂紧了几分。“别轻举妄动,”灵湫飞身而上,落到楚曦身侧,拂尘抵住他的剑,“都是你们,方才在那酒楼里不知收敛。”
瞥见灵湫亦是一脸如临大敌,楚曦也有些紧张起来:“怎么,这人你也对付不了?不是说这里都是困于幻境中的魂魄?”
灵湫冷声:“我们不也困在幻境中?这佛修身上灵力甚重,想来生前就法力高深,若硬碰硬,我也没有把握。”
见那僧人步步逼近,楚曦灵机一动,收起剑,跳下台去:“这位大师,失敬,在下乃尧光派弟子,那位是在下的师父。”
灵湫:“…….”
他心道,你自己认的,可怪不得我。
将沧渊的耳朵捂严实了,楚曦尽量压低声音:“不瞒大师,我与师父二人带这妖物来此,本意实非搅局捣乱,而是欲将它献给岛主。方才我恐怕这位地爻派的道长弄伤了它,使鲛珠效力大打折扣,才有过激之举,实在抱歉。”
“哦?”那僧人不置可否,“你要把这妖物献给岛主,所求为何?”
听见这一句,沧渊背脊猛然绷紧。
师父要把他交给别人么?
【重渊,你不明白,你师尊是把你当作了诱饵么?”】
突然,有个鬼魅的声音从脑海深处响起来,似真似幻,好似在许久之前,他便听见过有人这样说。
【是他把你献给我的,你还这么相信他,真是天真哪…..】
感到腰间袭来一阵刺痛,是沧渊的蹼爪穿透了衣袍,楚曦蹙起眉,一只手伸进披风里,抚摸沧渊快要绷成弓弦的背。
他扭过头,一口叼住了楚曦的咽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是他敢把他交给别人,他就狠狠咬下去,咬死他,再自杀。
楚曦掩好盖住沧渊脑袋的披风,面不改色,只有眉头在微微抽搐。
这小家伙算是在威胁他吗?
人群骚动起来:“献给岛主?莫非是求岛主青眼相待么?”
“鲛珠又不多稀罕,岛主自己炼的仙丹不比鲛珠厉害多少倍,哪能看得上,劝你们还是别白费功夫了,好好修炼才是正道!“
“不是,那好像是条鲛王啊?”
“鲛王?”
灵湫也反应过来,配合道:“诸位误会了,我们献宝不是想求岛主另眼相待,不过是我这徒儿有心疾,久治难愈,所以前来求助。”
那僧人似是不信,盯着楚曦打量,目光落在他心口处片刻:“嗯,这位小修士确有心疾。”
他此言一出,周遭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一些人散了开来。
楚曦松了口气。
“不过,小修士的心疾不同寻常,是魔气侵入心窍所致。兴许,老衲能帮得上忙,尝试一下帮你祛除这魔气。此疾,不可多耽搁,否则,恐怕会有被魔物趁虚而入,蛊惑身心的危险啊。”
楚曦只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没有心思听他多讲:“多谢,晚辈不好意思劳烦大师,不必了。”
倒是灵湫面露疑色,开口想问,却见楚曦已快步走开,只好跟上。
有几个少年修士却蹦蹦跳跳的拦住了他们去路:“前辈,让我们看一眼鲛王吧,听闻鲛中王族都容颜绝世,美得不得了!”
“就看一眼,就一眼,也不会看坏鲛珠嘛!”
楚曦烦躁不堪,生怕他们惹恼或吓坏了沧渊,可这群半大孩子却是纠缠不休,左拉右扯,甚至有几个嚷嚷着要跟着他们去找岛主。
担心他们真的跟着来,他只得将披风掀起了一角。
只是露了一下沧渊的半边脸,可谓惊鸿一瞥,直把这群少年修士震撼得目瞪口呆,呆在原地,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丢了魂似的跟上来:“真的要献给岛主么?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楚曦懒得与他解释,御剑而起,一下飞到了半空中。
感觉沧渊的蹼爪抓着他的腰带愈紧了,他一哂,凑近他耳畔,半是玩味,半是恐吓:“真是个小祸水,现在就这么祸害人了,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不如你就跟了岛主吧?”
男子声音轻柔动听,沧渊耳根一酥,牙关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松,却仍叼着他的喉结。楚曦被他的牙磨得痒:“好了,师父是骗他们的,不会真把你献给岛主的,你要相信师父。”
沧渊瞳孔一缩,本能的,他不信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信。
这时楚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修长的手指掠过耳根,引起一片酥意,他牙关一松,头便被按到了楚曦胸口。
他雪白的衣襟敞开着一条缝,那颗殷红的心尖痣猝然跃入他的眼底,像一滴诱人的血。
心一时有若雷鸣。
他着魔似的盯着那颗痣看,等回过神时,已经凑得很近了。
楚曦痒得浑身一颤,心下微恼,这小鱼仔又胡乱舔人了,也不分分时候。不过,好歹是没胡思乱想生他的气,否则就难哄了。
他揪了揪他的耳朵:“别乱动,当心师父抱不住你。”
沧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觉唇舌滚烫,热意蔓延开来,转瞬侵占了五脏六腑,他愈感到燥热,鱼尾忍不住更收紧了几分。
楚曦足下不稳:“沧渊,你再缠紧点,师父就飞不动了!”
“往东边去。”灵湫也踩着拂尘跟了上来,虽被苏离抱着一条腿,身姿并不十分飘逸,但仍是一副傲雪凌霜遗世独立的神态,见楚曦晃来晃去,便抓住了他一边胳膊,回眸看了一眼擂台。
台上已开始了新一轮的比试,没有人跟上来,只有那个僧人还在仰头望着他们。
他心想,魔气侵入心窍……是真的么?怎会如此?
不出一会,四人一螺就抵达了蓬莱宫前。
蓬莱宫位于蓬莱岛上最高之山的山腰,山巅则便是蓬莱仙台所在之处,终年积雪,云雾缭绕。
此刻宫门敞开着,门前左右铸有两座九色鹿雕像,栩栩如生。
楚曦努力掰开沧渊的尾巴,问:“我们就这样进去?”
灵湫一甩拂尘,白他一眼:“还能怎么进?偷偷潜入?”
“哥,哥!”苏离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门内走去,被灵湫一把抓住后颈,只见此时门前两头石鹿倏然便化了活鹿,甩了甩头,出呦呦鹿鸣,两股青烟从地上腾起,一左一右冒出两个人影,一个俊秀少年,一个俏丽少女,都身着浅绿衣衫,头戴花环,犹若小仙。
两人打量他们,注意到楚曦怀里的沧渊,俱是一惊。
楚曦连忙解释:“他是我的……坐骑,我骑着他渡海而来的。”
灵湫:“……”
人面螺心道:“这解释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鲲鹏会怎么想。”
似乎是搪塞过去了,两人也没多问,那少女道:“你们是何人?”
“在下灵湫,乃尧光山之主,听闻岛主近日来身子不适,在下前日炼了一种药丹,药效奇佳,想赠岛主一颗,烦请二位通报一声。”
少年双眼亮:“原来是灵湫前辈,久闻大名!”
楚曦一惊,灵湫与这蓬莱岛主认识?
这蓬莱岛主不是几百年前就死了,那灵湫该有多老啊?
灵湫跟着那二位门童走进门内,他正欲跟上,却被缠得连脚都迈不开了,且他呼吸愈急促,鳞片越来越热,不知是怎么回事。楚曦揭开披风一瞧,见沧渊双眼紧闭,周身皮肤泛出血丝一般的蓝纹,不由心下一惊:怎么回事,是不是方才……
人面螺道:“他需要水,鲛人最多能离水六个时辰!”
楚曦忙问那俩门童:“你们这里,可有水池能安置他?”
“跟我来。”少女点点头,快步将他引入门内。
这蓬莱宫内极为宽敞,地形错综复杂,环环相扣,犹如迷宫一般,楚曦算是知晓这儿为何大门敞开了,就算能进得来,想不在里面迷路也难,更别提走出去了。不知绕过多少条走廊,穿过多少扇门,他们被带到了一座庭园里。园中,有一个不大的莲花池。
楚曦忙走过去,想将沧渊放入池中,谁料他紧缠着他不放,无奈之下,便只能自己也跳了进去,甫一入水,便嘶嘶冒出烟来。
他心中震惊,这光景,简直像是下锅了。
少年道:“前辈,你们若要见岛主,需得等几个时辰,岛主与夫人正在沐浴,你们可以在这庭园中稍事歇息,这里房间很多,都能入住,但庭园之外的地方,未经岛主允许不可出入,还望前辈见谅。”
灵湫点点头:“这个我自然明白,多谢二位小修士。”
门童前脚刚出庭院,苏离就想溜之大吉,灵湫便抓着他的“命根子”小蛇走进一间房打坐去了,气得他直跳脚又无可奈何,只得也寻个地方倒头睡觉。他们俩倒是休息了,只有楚曦还在锅里煮着。
这一池水都快变成了温泉,也不知沧渊身子怎会热成这样,他简直要怀疑再多泡一会,这莲花池就该熬出一锅清汤鱼了。
当然,佐料还有他自己。
——但恐怕还没被煮熟,他就要被沧渊活活勒死了。
“沧渊,松,松开一点,师父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