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槿半晌才回过神来,在他怀中爆出一声尖叫, 在云陌怀里挣扎起来, 可任他如何抓挠踢踹, 云陌仍是紧搂着他,双臂犹如桎梏一般将怀中之人牢牢锁缚, 直到娇弱的少年精疲力竭地昏厥过去, 仍是一动不动。森冷月色下, 他神态温柔极了, 也冷酷极了。
一团黑雾自云陌背后冒了出来,在二人身周徘徊。
沧渊抱着他退了几步, 远离了那团魔气,抬爪护住他的双眼,实在是体贴入微,楚曦心下暖热,柔声道:“沧渊,别走远了, 我要看看这里生了什么。”
沧渊不情愿地把大拇指和食指分开了一条缝。
“偿了心愿, 是时候该交出祭品了~”
云陌头也不抬, 只低头看着怀中之人。
“如若我要食言,该当如何?”
楚曦不由一惊, 这个云陌……
“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大的胆子!”
“胆子不大, 如何能唤来魔君你?”说着, 云陌从怀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物事, 也不知是何物, 但见那团黑雾一下散开,在数十米外才聚拢,似在忌惮什么。
楚曦定睛朝云陌手心看去,心下莫名一跳。
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晶石,散着五色光晕,异常的耀目,不知到底是何物,却让他觉得分外眼熟。
“你!你以为用这补天石就能一劳永逸?你既召了我前来,就休想全身而退,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云陌举起补天石,往地上一掷,石头裂开一道缝隙,只听一声厉呼,周遭黑雾俱被吸入了那裂缝之中,而后他握住石头,口中念念有词。
石头在他手中震动不已,那个声音仍在低低狞笑。
“你若能为我寻来更多的祭品,我便饶了你们。”
云陌蹙了蹙眉:“如若如此,我与云寒那畜牲又有何区别?我绝不会残害与当年之事无关的无辜之人。”
“这就是因果循环,莫非你以为你方才是替天行道么?那云家这些毫不知情的人你不也杀了?”
“他让我家破人亡,亲人尽死,我自当以牙还牙。”
云陌不再回应,一手抱起云槿,一手抓着补天石,走到庭中一口井旁,便将它扔了下去,扬手一挥,合上井盖,“嗖嗖”几声,庭院内尸堆里横七竖八散落一地的剑尽数飞来,嵌在井盖之上,出一串颤颤嗡鸣。
此时,楚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叹,忙从沧渊的怀里挣扎下来,但见灵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盯着那古井道:“我竟没看出来,他在少时就已经这般厉害,若未入魔,恐怕会早我一步登仙。”
楚曦有点尴尬:“你不是去跟踪岛主了,怎么方才没看见你?”
灵湫摇摇头:“我跟着岛主,不知为何进入了另一个时空的梦境,险些陷在里面,好在及时醒过来。”
楚曦点头道:“应该是汐吹设下的陷阱,这梦境里极为凶险,我方才在藏书阁中似乎遇到了魔源。”
灵湫脸色微变,望向藏经阁,蹙起眉毛:“现在已经不见了。”
楚曦道:“不是已被云陌转移到了这口古井中么?难道也不在了?”
灵湫“嗯”了一声:“现在只要能确定是云陌召唤了靥魃,我们直接从他入手,没必要再在梦境里浪费时间了。”
说罢,他闭上双眼,口中念出“回神诀”。
随他的声音响起,四周景物纷纷碎裂,化为乌有,陷入一片漆黑,再亮起来时,他们已置身在炼丹室之内。— —
楚曦恍惚了一瞬,反应过来。他们已从梦中醒来了。
也是,既已寻到了魔源在何处,便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
只是,他有种感觉,在那夜之后,才是灾难的真正开始。
“灵真人,我觉得云陌性情虽然狠辣,却也爱憎分明,颇有原则,不像是会助靥魃屠戮整个蓬莱岛之人。”
“我也如此认为。”一个声音自楚曦耳中响起,灵湫在用传音密术,楚曦正有些疑惑,抬眼却见他瞥了靠在一旁苏离一眼,后者靠着岩壁,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只是,梦中我是不敢多待了。”
“你怀疑苏离?”
楚曦微愕,旋即也想到什么,心下一阵毛。
灵湫也道:“并蒂灵。”
并蒂灵为何物所化?宿主死去的双生子,即双生兄弟或者姐妹,而苏离就是苏涅的亲生弟弟,又和他们一起出现在这儿,一个劲的要去找苏涅,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如果苏离是并蒂灵,他来此目的何在?
灵湫道:“我先前探知不出他身上有魔气,便想试探试探他,果然就有问题,想来他道行十分高深,我们要多加防备。”
楚曦摇摇头:“不如欲擒故纵,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灵湫蹙了蹙眉,手一扬,拿下头上的织梦蛛,又从袖子里取出那条快要被他捏成麻花的灵蛇,一起扔到了苏离身上,苏离立马惊醒过来,抹了抹嘴角口水,茫然道:“怎么?你们这就醒了?不在梦中来上一?”
楚曦一阵无语,只觉苏离这个德性实在不像道行高深,不过,所谓,人不可貌相,还是小心为妙。
.....
此时灵湫站起身来,一个趔趄,楚曦离他最近,忙将他扶住,感觉他站也站不稳,便将他扶到岩壁旁。
瞥见沧渊目露凶光,一幅醋坛子打翻了的表情,苏离善解人意地搀住了灵湫,把他从楚曦那边接了过来:“怎么了冰山大美人,在梦里纵欲过度还没缓过来?”
灵湫冷冷扫了他一眼,楚曦见他脸色不对,心知有什么情况,用传音密术问道:“怎么了?”
灵湫咬了咬牙:“我的分神……出了点问题。”
楚曦道:“你的分神不是与那个天璇在一起?”
“他不见了。”灵湫摇摇头,喝道,“丹朱,你过来!”
一连唤了几声,才见丹朱架着昆鹏走了过来,两个人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楚曦问:“你们俩怎么了?”
丹朱挠了挠头:“我们俩……晕过去了。”
灵湫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丹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昆鹏抬手一指:“别想了,肯定是这鬼东西!”
沧渊“嗖”地一下窜到了楚曦身后:“没有!”
楚曦摸摸他的脑袋,瞪了一眼昆鹏:“少胡说,他迷晕你们干嘛?方才我在梦中遇险,还是他救了我。”
沧渊委委屈屈地趴到他肩头:“师父,我没有嗷!”
“乖,乖啊,师父知道你没有。”
“…………”
洞中众人齐齐沉默了一瞬,灵湫念了句咒语,刚将分神召了回来,洞门就传来“咚咚”两声:“灵湫哥哥,师父今日宴请三大仙山掌门,想邀你参加。”
丹朱摇了摇羽扇:“真人,今晚试炼大会应当就结束了吧?这宴会上恐怕不那么简单,肯定有事生。”
灵湫撑起身子,一甩拂尘:“我们走。”
一行人随薇儿来到蓬莱宫的宴客庭中,来的自然不止三位仙山掌门,还有分别随他们而来的数十来名弟子,庭内笑声朗朗,使这本来清幽之地有了几分人间气息。
看着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即便心知是在幻境之内,楚曦也放松了些许,可看到中心的宴桌坐着的云陌和云槿,想到梦中血腥之景,他心下又是一紧。
沧渊低低道:“师父,不怕,有我。”
楚曦温柔地扫了他一眼,转而看向灵湫:“这三座仙山,可是指的五大仙山中的其三?”
“不错。是岱屿,员峤,方壶,那蓝衣的是岱屿摘星盟,黄衫的就是地爻派,拿着各式乐器的则是长乐门。”
楚曦心道:“这三大门派方才我就招惹了俩,偏偏在这里又狭路相逢,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脑中一个声音答:“是啊。”
楚曦微恼,低声回应:“灵真人,你这样随便钻到我脑子里来偷听我想什么,不太好吧?”
沧渊闻言,瞳孔微缩,心下杀意翻涌。他换了个边,把俩人挤开了,楚曦看了看宴庭内,现地爻派的那两个道长还有那个在台上与他交手的长乐门器修都在,不得不担心沧渊安危,在门口停住脚步,挡在沧渊面前:“他……不方便进去罢。”
灵湫道:“以我与云陌的交情,他们不会在这里为难他。”
楚曦蹙了蹙眉,用披风仔细掩住了沧渊的头,握紧手里的灵犀,跟了进去,云陌立刻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灵兄,你来了,请上座。”
灵湫朝四周一揖:“在下尧光山掌门,见过各位。”
楚曦也跟着做了做样子,几人随后就被领到其中一张宴桌上落了座。屁股还未坐稳,就听见一片纷杂的议论声。
“奇怪了,好重的妖气……”
“是啊是啊,这尧光山的人身上怎么会有妖气?”
“欸,那位蒙着面的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感到沧渊手背明显绷紧,楚曦在桌下将他手掌翻过来,拇指摩挲了一下掌心那个“溟”字。披风下的那对碧眸立刻看了过来,眯了一眯,似乎生出了几分愉悦,随即他的一条腿靠过来,在桌子下面把他的腿勾住了。
楚曦一阵窘迫,心知沧渊是用鱼尾缠着他缠习惯了,换了腿也改不了,虽然没人看见,但这举动实在有点一言难尽,有种独守空闺的寡妇私下勾引隔壁光棍的诡异之感。
他动了动腿,却哪里动弹得了?
楚曦暴汗,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此时有人按捺不住了:“那位尧光山的小道友,不是说要把那妖物献给岛主么,怎么却把他堂而皇之的带到这里来了?”
说话的正是那位黄衫道士,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楚曦想起之前的情形就火冒三丈,云槿却笑了一下:“道长稍安勿躁,妖物只要善加训诫,也可成为灵兽,不必见怪。今夜在座诸位都是我们的座上宾,请不要伤了和气。”
那黄衫道士冷哼一声,坐了下来:“那我就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姑且先饶了这妖物一回。”
楚曦心下一凛,屈指一弹,只见黄衫道士坐下的一瞬,屁股底下的椅子先飞了出去,让他当场摔到了地上,霎时场上有些年少的修士忍不住出低低的哄笑,沧渊乐得双耳颤,弄得披风险些滑了下来,被楚曦拉了一下。
“饶什么饶,趁早把他抓走,在这里碍手碍脚!”被忽视的昆鹏愤懑地嘟囔了一句,丹朱展开羽扇把他的脸挡住了,嘻嘻笑:“不看不就得了,眼不见心不烦,看我,我多好看!”
昆鹏脸色一红:“你……怎么这么厚脸皮?”
“哎,两位小朋友,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丹朱旁边的苏离伸长了脖子凑过来,被拂尘抽了下脑门,灵湫冷冷道:“你们都给我安静点!”
酒过三巡之后——虽说是酒过三巡,可楚曦是一杯酒也没敢动,此时宴庭里气氛活跃起来,众人谈笑风生,但见那一桌长乐门的器修中,一个人举着酒杯站了起来,走到云陌和云槿桌前:“尊师不喜饮酒,我替他敬岛主和夫人一杯。”
楚曦见那人正是曾败在他手下的琴修,不免多加留意。
云槿斟了杯酒,也站起身来:“徐掌门客气了,我夫君身子不好,便由我来代他罢。”
“夫人与岛主真是神仙眷侣,叫人艳羡,”那琴修笑了一笑,率先饮下一杯,“恕我唐突,不知云岛主今日设宴请我们相聚在此,除了试炼大会缘由,可是还有其他的要事?”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话音未落,全场甫地静了下来,齐齐朝云氏夫妇看去,像是在期待什么。
云槿颇为优雅地坐下:“不错。想来诸位也是早就听到了消息。去年家父飞升之时,蓬莱山上一处现五色虹光,我与夫君猜测兴许是天降异兆,果然,当晚便挖到了一条仙脉。”
楚曦想起那梦中惨状,心道,哪里是飞升,分明是惨死……云槿当日那般崩溃,今日却面不改色的捏造自己父亲的死因,想来是受了傀儡咒控制,思想和行为都早已不是自己了。
场上一片惊叹,那地爻派的虬须道士站了起来:“那岛主与夫人可有现昆仑石?”
“这正是我与夫人请各位赴宴的缘由。”
此时,云陌总算开了口,声音仍是十分喑哑,他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一列人鱼贯而入,手里捧着一个盘子,用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甫一揭开,里面的东西便将宴庭里耀得五光十色——那盘子中心,正放得是楚曦在梦中所见,云陌用来封住靥魃的“补天石”。
场上的气氛突然凝固了,不少人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不知为何,楚曦心中有种感觉愈清晰,他转头看向灵湫,低声问:“灵真人,这补天石我总看着甚为眼熟,而且感觉是重要之物,是不是又与我前世有关?”
灵湫不置可否,手里拂尘一扬,将他的嘴压住了:“我说过,别乱问,会惹来麻烦的。”
楚曦盯着他,传音入密道:“这样如何?如此说话,只有你知我知,何不试试?”
灵湫蹙了蹙眉,犹豫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你前世下凡来到蓬莱岛,是奉上穹的旨意……”
他话说了一半,屏住呼吸,头顶却并未传来什么雷鸣,不禁困惑地看了人面螺一眼。
“怎么回事?”
人面螺也沉默了一瞬才道:“若不是幻境蒙蔽了上穹视听的缘故,应该就是上穹的秩序生了什么变化,需要北溟回归天界,后者可能性大一点。若真是上穹的旨意,我儿子想必也会很快派人来接北溟回去。”
楚曦听不见他们二人的对话,却对灵湫所言不免好奇:“上穹,是什么地方?与天界不一样吗?”
灵湫谨慎地答:“上穹凌驾天界之上,是众神也不可违背的秩序,是超于世间万物与天道轮回的存在。”
楚曦奇道:“那岂不就是……众神的衙门?”
“……”灵湫点头,“可以这么说,只是这个衙门里,不是由任何一个神来主持公道,而是日月雷电。”
楚曦只觉不可思议:“竟然如此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