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郊区,一家简陋的咖啡店。
老板在吧台后面懒洋洋的打着哈欠,现在是午后,却没几个顾客上门,以至于这位老板,随时可能进入梦乡。
店里唯一的一群顾客,是几个穿戴整齐的家伙,他们正聚集在角落里,品尝着廉价的咖啡,时不时发出笑声,打破店铺里的寂静。
克莱站在门口,他一眼就看见顾客中的恩克罗斯,他依然是前天的穿戴,文质彬彬,不过没有拿出本子,而是与其他人一样,笑着交谈。
“这群教书匠,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叹息一声,克莱迈步走入咖啡店,摆摆手,和恩克罗斯打个招呼,随后向着那群人走去。
老实说,对于这些教书匠,克莱也感觉无奈,他们明明已经失业了,却还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形容这些人也十分贴切。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提起的克莱.霍夫曼先生。”
恩克罗斯见克莱走近,便站起身,给众人介绍着。
没什么开场白,克莱简单与众人打过招呼,随后坐在一边,并没有急于发言,而是听着这些教书匠在吹牛。
是的,就是在吹牛,这些人穿戴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尽可能打扮的体面,对自己窘迫的处境不提一个字儿,时不时讲出一些名言,以彰显自己的学识。
随着时间推移,克莱忍不住了,他站起身,看向这些人,这让几个教书匠感到不自在,纷纷投来诧异的眼神儿。
“诸位,我想我们能够聚集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理想,而不是浪费一天时光。
事实上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世道并不好,我们需要做点儿什么,无论对于这个国家,还是巴伐利亚,或是我们自己。”
克莱用诚恳的语气说着,几个教书匠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举起手,想要询问克莱指得是什么。
“我想恩克罗斯先生已经讲过了,我叫克莱.霍夫曼,来自柏林,我的理想,是建立一个公平的社会,真正意义上的公平。
而实现社会公平的前提,就是教育的公平,这需要诸位一起努力,才能改变现状。”
克莱直接抛出主题,他不想拐弯抹角,他不是一个称职的政客,作为一个研究人员,作为一个博士研究生,他有自己的行事方法。
“可是,我们能做些什么?
我知道克莱先生您的理想,不过似乎目前的情况,实现起来并不太可能。”
恩克罗斯显然之前做过功课,将上一次与克莱的交谈与众人转述,其中一人表示疑惑,在他看来,时局如此,他们这几个人,掀不起任何风浪。
“不,实现起来并不容易,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可能。
现在的问题,是让人们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意识到公平的教育,才能改变他们子女的未来,才能改变死水一样的生活。
所以我们应该成立一个工会,一个政党,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合力,才能参与到政府的工作中去,才能将教师的地位提高。
要知道目前社会的顽疾之一,就是不重视教育,教师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所以我们要改变这一切,让人们意识到,教育,特别是公平的教育,有多么重要。
为此我制定了一个计划,这需要诸位的支持,我相信,只要这个计划能够实施,整个巴伐利亚的教育界,都将被激活。”
克莱说完话,就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一沓稿纸,略微清了清嗓子,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克莱的主张并不复杂,或者说这个计划看起来非常简单。
他们需要先成立一个政党,以合法的身份宣导他们的倡议,对象是巴伐利亚的工人和农民,让他们意识到教育对于改变他们生活处境的重要性,随后向巴伐利亚当局施压,重启义务教育,让所有人都有一个公平的学习环境。
“所以第一步,就是成立一个党派,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合法的发出声音,教师工会将会和这个党派保持步调一致,我们需要广泛的吸纳会员,不仅仅是教师,还有工人和农民,不断扩大影响。
要知道,党派的作用不仅仅是倡导,只要我们的规模够大,支持者够多,我们就可以争取议会席位,一旦拿到对议会的影响,那么我们就能保证教育的公正与独立。”
克莱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他要建立党派,需要足够多的签名,而眼前这些人,正好是他吸纳的对象。
“请原谅,霍夫曼先生,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我们必须成立党派,才能达成这个目的。
教育归根结底,是由当局来决定的,我们只需要联合起来,向当局施压即可。”
有人提出质疑,觉得成立党派不过是多此一举,直接去找巴伐利亚当局就足够了,他们的薪水,毕竟都是由当局发放。
“不,我们需要改变游戏规则,成为玩游戏的人,而不是棋子。
两者有本质区别,如果教育不能独立出来,那么就谈不上任何公平,我们的目的不是偏左或偏右,而是独立于社会,只有这样,才能培养出具有独立精神的人。”
克莱继续劝说,他为这些教师描述起了一个宏伟蓝图,那就是完全独立于政府之外的教育体系。
“这个教育体系不会带有任何政治色彩,如果我们只能屈服于当局,那么教育就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试想一下,一个偏右的政权,要求教育是偏右的,而当一个偏左的政权上台,又要求教育是偏左的,那么教育的意义何在?只会成为政治工具。
所以我们需要争取独立,而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有党派支持,属于我们自己的党派。
而支撑起这样一个体系,就需要钱,需要资金,独立的预算。
全靠当局支付显然不现实,所以我们需要补充,需要建立一个基金,除了当局拨款外,还有社会捐款,以及党派募资。”
克莱继续忽悠着,在他的描述下,教育机构拥有自己的独立预算,每一个教育工作者都能领到丰厚的薪水,教育的独立,摆脱了社会风潮的影响,他们不参与政治,但是却可以从政治中获利。
教书匠们的脸色,渐渐动容,谁的肚子饿,谁自己知道,他们的口袋空空,而克莱的这一设想如果成立,那么他们以后再也不用为钱包发愁。
独立的教育体系,预算的独立,教案的独立,他们不再受时局影响,可以在汹涌的浪潮中独善其身。
没有比这个更加诱惑的了,教书匠们进入到克莱设计好的圈套中,完全被各种诱惑冲昏了头脑,而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漏洞。
“好的,请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老实说,我对霍夫曼先生您的计划感到欢欣鼓舞,已经迫不及待要践行了。”
一名教书匠神色激动的说道,他的口袋已经彻底空了,如果再没有收入,他就只能饿肚子。
“首先,我们需要成立一个党派,这需要足够多的签名。
我希望诸位能够发动亲朋好友,特别是同僚,征集到足够多的签名,然后去当局注册。
取得合法身份后,我们就可以进行社会活动,发动工人和农民,让他们理解和加入,等到我们的体量足够大,就可以向当局请愿,施加压力,毕竟施压对象如果只是教师,那么肯定不够,但是有工人和农民呢?”
克莱继续忽悠着,众人互相看看,觉得这个计划的确可行,于是纷纷表示,这就回去拜访同僚,将克莱的想法传播出去。
“真是一群好用的小鸽子啊。”
看着众人陆续散去,克莱松了一口气,他的忽悠起到了效果,这些教书匠已经成了免费的宣传员,他们会把克莱的想法传播出去,不断吸纳新成员。
于是到了周一早上,克莱决定去帕尔家等结果的时候,发现这里早就“人山人海”。
“哦,是尊敬的霍夫曼先生。”
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正在蒙圈的克莱便被一大群人围上,他们高呼着口号,甚至要把克莱举起来,好在克莱“奋力挣扎”,才不至于全身被这些衣冠楚楚的家伙摸个遍。
“到底发生了什么。”
克莱搞不清楚状况,现场足有上百人,乱哄哄一片,他不知道这些家伙都是干什么的?
“霍夫曼先生,这些都是我的同僚,他们被您高尚的理想所吸引,决定加入您的政党,一起为教育的独立而奋斗。”
恩克罗斯的声音传来,克莱环顾四周,只能听到声音,却根本找不到他的人,但他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些家伙,都是教书匠,自己的忽悠,起到了效果。
超乎想象的效果。
独立的教育,独立的预算,不被社会和当局所左右,安逸的工作和人生。
对于这些囊中羞涩的教书匠而言,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所以克莱的想法一经抛出,立刻吸引住了这些教书匠们,他们蜂拥而来,对克莱表示了极大的支持。
“或许我们真的捡到宝了。”
望着窗外的“盛况”,帕尔一边喝着茶,一边感慨着,克莱真的把这些教书匠们忽悠来了,甚至还拥有了一个“宗旨”。
“不过是些动嘴皮子的家伙罢了。”
安西摇摇头,他始终觉得这些教书匠毫无用处,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的确只会动嘴皮子,但别忘记,他们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有时候口水,也能淹死人的。”
人言可畏的道理,作为犹太人的帕尔深有体会,他放下茶杯,看向被众人拥戴的克莱,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总是一惊一乍的青年人,似乎可以达成一些常人无法企及的成就,他仿佛看到一颗熠熠生辉的政治晨星,在冉冉升起。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将这颗星星,捧高一些,让更多的人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