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林间小路,蜿蜒绵长,赛尔斯坐在长凳上,看着这条小路幽深通向远方,思绪也跟着飘远。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独处了,似乎上一次,还是很久远的事情。
卡普暴乱后,政治处的工作量剧增,国防军正在不断裁军,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吕特维兹。
柏林的局势一直很微妙,各种势力目前处于均衡当中,而巴伐利亚则是暗流涌动,政治处的关注焦点,已经不再是左翼或右翼,而是各种激进政党的抬头。
作为政治处的负责人,赛尔斯必须关注所有对军队渗透的政治势力,现在已经有两个政党,引起他的警觉。
首先是德国社会主义工人党,也就是纳粹党,他们对军队的渗透已经毫不掩饰,弗朗茨.冯.埃普已经加入了这个政党,这就等于说,他的巴伐利亚自由军,也成了纳粹党的武装力量。
这是一个危险的苗头,巴伐利亚是自由州,柏林方面很难对他们指手画脚,而国防军也是一样。
虽然已经极力削弱巴伐利亚自由军的编制和武装,但是他们的力量,依然不可小觑。
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是一个政党暴力化的先决条件,要知道他们的建制是完整的,一旦发生暴动,就是一支完完整整的军队。
另一个让赛尔斯忧心的政党,就是工农联合党。
他们与纳粹党不同,并没有直接向军队渗透,但是他们的“工分制度”深入人心,更是公开安置老兵,这让他们在军队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试想一下,如果某一天,工农联合党突然与当局对抗,那么拿过这家政党好处的军人,会作何选择?
这也是一个潜藏的威胁,赛尔斯不得不防。
好在,他提前做了布局,安插了卧底进入这家政党,而今天他出现在这里,就是在与这名卧底接头。
没有让赛尔斯等多久,很快,一个手拿公文包的男人出现了,他戴着一顶很大的帽子,穿着长款风衣,鬼鬼祟祟地左右观望,三步一回头,似是观察有没有可疑人物。
“你自己就是最可疑的。”
赛尔斯捂住眼睛,他实在不想再看了,现在他就有一个想法,这个安插进工农联合党的卧底,是不是应该“废掉”。
“原来您在这里啊,赛尔斯少校。”
那个男人发现赛尔斯,立刻挥舞手臂,笑着大喊。
“是不是我也要大喊一声,你好啊,卢德诺夫少尉。”
赛尔斯彻底绷不住了,他站起身,用凶厉的语气大喊,这让不远处几个捉蝴蝶的孩子吓了一跳。
“如果您喜欢,我会感到荣幸。”
卢德诺夫小跑着过来,脸上依旧挂着笑,丝毫没有听出赛尔斯的愤怒。
“好了,我不想和你废话,这次找你出来,就是想要了解一下,你最近的成果。”
赛尔斯捂着额头坐下,他感到心力交瘁,今天亲自来找这个笨蛋,一来是想了解工农联合党的情况,二来也是关心属下,看看这个最近才进入工农联合党的前陆军少尉,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是的,卢德诺夫是最近才加入工农联合党,距离赛尔斯给他下达渗透命令,已经过去了小半年时间。
而且他的加入,还是赛尔斯通过霍尔斯特那个伪君子牵的线,把他混入二十多名退伍军人当中,推到安西和克莱面前。
这是下下策,虽然没有明确说明卢德诺夫的身份,但是也有暴露风险,是谍报工作最“业余”的处理方式。
但是他没有办法,这个笨蛋在外面转了那么久,却连工农联合党的门都找不到。
“是这样的,我最近被分配到一家杂货铺帮忙,您知道的,那种地方总是很混乱,我的工作很多,不仅要分拣货物,还要清点库存。
哦,对了,我最近赢得了店主的信任,已经开始接触上货渠道了……”
卢德诺夫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但是赛尔斯越听脸色越差,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杂货铺里的细细碎碎,和工农联合党没有一丝关系。
“够了,我让你打入工农联合党,是为了让你了解他们的政治态度,行动规律和内部矛盾。
不是让你刺探一个杂货铺的商业机密。”
赛尔斯发出愤怒的咆哮,一对路过的小情侣,吓得都颤了一下,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而男人则狠狠瞪了赛尔斯几眼。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赛尔斯向那对小情侣脱帽致歉,随后看向已经呆滞的卢德诺夫,深深叹了一口气。
心想这个家伙,果然不是干这个的料。
“可是,我无法进入他们的核心层,我只是一名普通党员,想要了解您说的那些,需要一段时间,爬到高位才可以。
哦,对了,我带来了一些东西,可能会有用。”
卢德诺夫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随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堆宣传单,交给了赛尔斯。
看着手上的宣传单,赛尔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些都是贴在大街小巷里的东西,根本不需要费心去收集,没有多少价值。
“好吧,当初派你进行这个任务,或许是我的错,责任不在你身上。
好好工作吧,如果有新的情报,可以按照以前的方式联络。”
赛尔斯把一堆宣传单塞回卢德诺夫怀里,站起身,顺着小路走掉。
“请放心,我会努力工作的,赛尔斯少校。”
卢德诺夫站起身,对着赛尔斯敬礼,而且还是军礼,这让赛尔斯更加无语,转过头,快步离开。
目送自己的上级离开,卢德诺夫拍拍胸口,他迅速把宣传单放回公文包,左右看看没有可疑人物后,便压了压帽檐,快速离开。
“这个间谍,似乎有点儿……”
小树后面,安西和克莱站了出来,他们看着鬼鬼祟祟的卢德诺夫,都是感慨万千。
他们早就发现卢德诺夫的“怪异举动”,所以一直在有意观察,果不其然,今天算是抓了个正着。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安置退伍老兵的行动,肯定会让国防军感到不安,他们安插间谍进来,合情合理。”
克莱摇了摇头,对于国防军的举动,他完全理解。
毕竟任何一个政党,把手伸向军队,军队都会产生警觉,特别是卡普政变后,魏玛政府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看谁都像“暴徒”。
国防军的改编还在进行中,军队里也是派系林立,要知道把数百万大军缩编到三十万,这会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可想而知。
现在自由军团到处拉山头,一些大财阀正在和低级军官寻求合作,私人武装比比皆是,这不仅让魏玛政府头疼,也让新组建的国防军感到不安。
军阀林立,藩镇割据,巴伐利亚作为自由州,更是“重灾区”,大大小小的武装力量到处都是,全部是“暴动”的温床和催化剂。
“先不管这些,我们还是研究一下该怎么处理这个‘间谍’吧,要不要把他开除出去。”
安西不是一个善于动脑子的人,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的。
“不,我们没有理由开除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兵,他的雇主对他很满意,毕竟他本性憨厚,任劳任怨。
何况身边有一个知道身份的‘卧底’并不是坏事,我们本来就光明正大的,不怕军方刺探。”
克莱笑着说道,卧底没什么不好,毕竟他们的威胁来自暗处。
但是卢德诺夫已经暴露了,他们反而可以利用他,向军方释放积极信号。
按照克莱的设想,安置老兵,是为了将来与纳粹党的冲锋队对抗,他依然记得自己对帕尔的承诺,保护这些犹太人,避免他们受到伤害。
而对待暴力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忌惮,以暴制暴虽然原始,低级,但却最为直接和有效。
老兵们流离失所,如果把他们组织起来,那么完全可以和冲锋队对抗,毕竟他们有战斗经验,而且敢于牺牲。
当然,这个问题他无法和帕尔,安西直接说明,毕竟冲锋队现在还不存在,就连纳粹党,都处于萌芽阶段。
他们还没有流露出暴力倾向,更是没有这个能力,虽然赢得了一部分军人和老兵支持,但也仅仅是“支持”而已,那点儿力量别说暴动了,巴伐利亚当局的警察都能把他们灭了。
毕竟随着大裁军,警队的力量正在迅速增强,他们不仅换装了大量军用装备,而且管理也逐渐军事化。
这是一步大棋,《凡尔赛和约》虽然要求德国削减军队,但是没有对警察做出要求,所以他们把这些武装力量向警队转移,一旦发生战争,那么这支庞大的警队,可以迅速改编成军队,投入战场。
几乎连训练都不用。
“好吧,既然你这么决定,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哦,我想问一下,以后招募老兵,要不要先做一下审查,杜绝这类事情。
你知道的,不是所有老兵,都是这副傻里傻气的。”
安西见克莱不反对,自然也没有话说,不过立刻提出自己的想法。
毕竟这件事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卢德诺夫是他招募进来的,结果却是一个军方的“卧底”,他感到以后需要更小心一点儿。
“没必要,不过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机制,加入我们的政党,不能再如此随意了。
我们需要建立一个递进的方式,比如先成立一个外围机构,先将想加入我们政党的人编入工会,通过一定时间的接触,确认没问题后,再吸收进来。
这样可以避免许多麻烦,也避免了我们被快速渗透。
军方我不担心,相对地,我更担心其他政党。”
克莱淡淡说着,话讲到最后,眼睛微微眯起。
的确,他不担心国防军的渗透,他更担心纳粹党,国防军只是观察,防患于未然,而纳粹党不同。
那就是一群狼,隐藏在羊群里的狼,一旦发现机会,他们就会褪去伪装,狠狠咬上一口。
对着你的脖子,狠狠来上那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