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淮充耳不闻,又问那小姑娘道:“我也是医者,你家里若是有人生了病,我可以跟你回去看看。”
小姑娘已经呆滞了的双瞳,忽然就有了焦距。她定定地看着洛千淮:“阿姊,你真的能去给我阿母看诊?”
洛千淮点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具体的情况,你在路上再讲给我听。”
“这位小娘子,你莫要上了她的当。”不止是广济堂的伙计,周围的路人也都纷纷相劝:“这等破落户在安陵多了去了,不过是贱命一条,遇到胡郎中这样肯赠药的已是有福,可叹这小娘子不懂感恩”
“可是,可是我阿母自从吃了那药,不但没有起色,方才已是人事不醒了!”小姑娘到了此时方才发声辩解,一时间泪如雨下,听得周围之人也都有些悻悻然。
“这难不成还真是胡郎中下错了药.”
“其实也怪可怜的,想来必是阿母病重,所以才六神无主。”
“可那药也是免费赠的,难不成这好心办事,还成了错吗?”
洛千淮一听人已经昏厥过去了,立时就觉得不好。她拉起了那小娘子:“先别说了,快点回去救你阿母要紧。”
这时候,一直没露面的胡郎中忽然出来了。
他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生着一张令人信服的国字脸,此时却是一脸严肃:“我的药断不可能有问题。”
他对着那小姑娘说道:“你阿母不慎跌入水中,风邪入体,恶寒战栗,四肢厥冷,我以干姜桂枝汤驱寒温阳,若按时服用,不可能全然无效,更不会致人昏厥不醒。”
他这么一说,莫说是周围那些并不通晓医术的外行,便是洛千淮这个内行,也没听出什么不妥。
只是那小姑娘的模样也不似装出来的,莫非还真有什么隐情不成?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研究谁对谁错的时候。”洛千淮说道:“人命关天,还是先回去再说。”
那小姑娘擦了一把泪,起身向胡郎中遥遥行了一礼,也不说话,只带着洛千淮匆匆而去。
身后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洛千淮根本没在意,只是催着她加快脚步,唯恐有所不及。
倒是那胡郎中在阶前站了良久,待到众人都被伙计驱散了,他方才下了决心,向着洛千淮二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街角一侧,一个头发苍白面色红润的小老头,身上穿着件灰不溜秋的粗麻褞袍,肩背竹筐头戴斗笠,脚下蹬着一双磨烂了底的粗麻鞋,只一双眸子湛然清亮。
“有意思。”他自言自语道,索性缀在胡郎中身后,也跟了上去。
安陵邑比长陵的面积小了一半还多,洛千淮跟着小姑娘穿街过坊,很快便来到了陵邑西北角一处极为杂乱的所在。
这里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住房,只有由木板、麻布、树皮、茅草等物搭成的一个个窝棚,无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全用看异类的目光,注视着洛千淮。
小姑娘回头看了看洛千淮,目光中满是担心与乞求,生怕这位热心的阿姊,因此这里脏乱的环境而止步。
洛千淮温和一笑,握住了她的冰凉的手。
这个动作无疑令小姑娘信心大增。她加快了脚步,领着洛千淮左穿右插,很快就站到了一个窝棚门前。
所谓的门,不过是一张干草编的帘子而已。
此刻草席外面已站了七八个人,看着小姑娘的眼睛里,含着无声的悲悯之色。
“贞娘,进去拜别你阿母吧。”一名中年女子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拭着泪。
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已经十分晓事了,她立即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阿母,阿母!”贞娘一边哭喊,一边掀开草帘,踉踉跄跄地向屋内跑去。
洛千淮却比她还要快,身子一弓就钻进了窝棚。那棚屋极小,里面还有一股腐败难闻的味道,一张破木板搭的床榻就靠在墙边,上面躺着一个面色青白,四肢厥直的妇人。
她迅速做了查体。妇人已经没了脉搏,目直口张,身体冰冷,几乎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有胸腹之间仍有些微暖气。
她拔下了一根头发,放到妇人的鼻下,发现鼻息尚存,只是微弱几不可查——是假死之症无疑。
只是患者体外寒凝如此明显,照理说服下干姜桂枝汤应有起色,可偏偏就是因着这药,病情却急转直下,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贞娘已经扑到了母亲的身上,放声号哭。洛千淮已经见惯了这种场景,并没有受到干扰,目光在妇人身上稍一打量,忽然发现了一件异事。
那妇人的腹部微微隆起,摸起来又相当硬实。这不大可能是有孕,因为来时路上她已问过贞娘家中的情况,得知她的父亲去岁就过世了,她与寡母以洗衣为生,夜夜同寝而眠。
如果不是妊娠,那么所以这应该就是造成眼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了。前世看过的无数案例在脑中飞速闪过,洛千淮心念电转,伸手探向妇人的舌苔。
舌苔白腻,触手微涩。和她前世看过的某个医案几乎一模一样。
“先别哭,你阿母还没有死。”洛千淮将小姑娘拉了起来。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贞娘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闻言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好像根本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又像是完全不敢相信。
“再耽搁下去就真的没救了。去取半碗温水。要快!”她吩咐道。
贞娘猛地回过神来,大步地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张婶,王叔,谁家有温水帮我倒半碗来!”
外面站着的,都是素来与这母女俩相熟的人家,妇人都以浣衣为生,家中男子也都做着各种苦力。
五陵邑表面的光鲜繁华,掩盖了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们付出的辛劳。
他们虽然已经眼见这秦娘子没了气,身体也逐渐变得冰凉,但却也不忍掐灭贞娘眼中复燃起来的那点星火。
当即便有人回到自家窝棚里,取来了温水。
贞娘刚想要接,一只手却先她一步,将那碗温水端了过去。
“胡郎中?”贞娘愣住了:“您怎么来了?”
胡博的眸中却有些晦暗。
他赠药的本意是想要救人的,之前也以为贞娘找上门是蓄意讹诈,但是亲眼目睹这儿的惨状,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有很多时候,医生是除了家属之外,最希望患者活下去的人了。
“虽然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他说道:“但还是请节哀顺便。”
“不,我阿母没死!”贞娘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她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碗,红着眼睛向洛千淮跑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