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针灸。先前柳老郎中在时,曾经为她施针治过头痛之症,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从他老人家去世之后,长陵便没有了真正的针灸大家。
这位洛娘子是柳郎中的徒孙,还真是没负了师祖的名声,无论是认穴还是手法,都精准老到,下针之时完全不痛,捻转时的酸、麻、胀等感觉都十分明显。不过十几息的功夫,胸口便彻底恢复了正常,就跟没事之人一样。
洛千淮并不似寻常小娘子一般,得到夸赞便喜形于色。恰恰相反,她的表现一如方才那般淡定从容,颇有些宠辱不惊的味道。
这般模样落在周老太君与周廉的眼中,却又不自觉地对她更高看了一眼。
“洛娘子,请问家母的身体究竟如何了?”周廉开口问道,语气神态较之前简直是天差地别。
“老太君方才犯的胸痹之症,看似是在惊怒之下的偶然发作,其实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需要再好好地地诊治调理。”洛千淮语调舒缓,语速平和,极易令人信服接受。
这位老太君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体型也相当富态,一看就是三高症乐于眷顾之人,出现冠心病心绞痛并不意外。
“那就劳烦洛娘子了。”周廉郑重地向她抱拳行礼道。
秦桑自从周老太君吐气说话,整个人就愣在当场,神情木然眼神呆滞。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周老太君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好转了。这当然不可能是洛娘子的功劳,只是人家吉人自有天相,反倒让她平白占了这么个大便宜。
早知如此,他方才还不如抢先出手,那么以后为周老太君调养身子的美差,也就能握在自己手里了。
这种诊平安脉,开平安方的活计,既没什么风险,又可以放心地开出各种名贵药材,是最为稳妥的来钱之路,试问谁会不眼红?
就像高良这几年借着给周小郎君诊病之机,每年从中拿到了多少好处,暗中他早就有所耳闻。
本来以为他身败名裂之后,自己就能顶上这个位子——这也是今日他愿意过来看诊的初衷——谁知道竟凭空杀出了个洛娘子来,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关键是运气还好得离谱。
这一瞬间,秦桑就控制不住心中的酸意,出声道:“周老太君吉人天相,竟然能够转危为安,实在是可喜可贺。”
他不动声色地将洛千淮的救治之功尽数泯去,暗中影射她贪天功为己有,见洛千淮与其他人一般,都没有反驳他的意思,不禁拈须轻笑道:
“只是方才她老人家是难得的忧思凝结,此刻既然已得到消解,想来很长时间都未必会再犯,洛娘子方才说须长期调理,是否危言悚听了一些?”
洛千淮也叹了一口气。她没想到,大豫杏林之中竟有秦桑这一号人,时时处处耽误她救治病患,可恶之处比之高良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老太君的病确非急症,眼下当务之急是......”
她刚说到这里,外门忽然踉踉跄跄地闯进了一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酒气,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直直地扑到了床前,拉着周小郎君的手放声大哭。
“长生啊,是为父没用,护不住你阿母,也救不了你啊!”他涕泪交流:“为父答应你,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也不沾半点酒,日日都在家里陪着你,好不好?”
周小郎君还在高烧昏迷之中,自然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
男子见状,身子慢慢地软倒下去,跪坐在榻前,口中喃喃地道:“长生,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不能就这么扔下为父啊!”
周老太君刚刚缓过来,闻言戚声道:“弘哥儿,长生的命咱们留不住,你也得想开点才是。”
周夫人更是反复抹着泪,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自蓉娘走了,你一直都走不出来,每日都是酩酊大醉,也没怎么看顾过长生......现在想来也不错,起码到了现在,不至于溺得太深。”
周弘抬头看着周夫人,眼睛红得吓人:“他是蓉娘拼死生下来的,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如何能不上心......只是一见他难免想起蓉娘,不敢多看,也不忍多看......”他闷闷地哭出声来,周夫人与周老太君也陪着他一起落泪,便是家主周廉,这会儿眼圈也同样泛上了红。
被集体忽略在一旁的三位医者,有两位同样跟着叹气,其中赵辅想起自家夭折不久的小孙女,也忍不住抹起了泪。
洛千淮关注着周小郎的面色,实在等不下去了。
“麻烦各位让一让,让我先诊治一下再说?真要是治不好,你们再哭也不迟。”
此言一出,室内便猛地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悲戚的,含泪的,不敢置信的,全都落在她的面上。
周廉夫妇与周老太君忽然就想起来,方才说周小郎君无救的是秦赵两位郎中,至于洛娘子,可从来没说过这话。
就像那两个人也同样说过周老太君的胸痹无法治,可偏偏就被洛娘子治好了一样。
至于后面秦郎中那此含了酸水的话,谁都没放在心上。莫说是周廉这种看惯官场百态的官员,便是常居内宅的周夫人,也一样看穿了他的那点小心思,更不要说,亲身体验过洛千淮诊治的周老太君了。
所以她这句话现在说出来,份量比之前要重得多,立时就收敛了三人的泪意,让他们眼中心里都揣上了丝丝期待。
只有周弘还有些懵懂。他本来就喝了不少酒,眼看着一个美得如姑射仙子般的女子,径直走到榻前,从他手里抢过了长生的小手,不由就有些焦躁:“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这一次,洛千淮还没说什么,周夫人与那嬷嬷并力上前,一人架起一边,生生地将他拖离了床榻。
“阿母?”他莫名其妙,挣扎着还要去找长生,却被周廉毫不客气地甩了一记耳光。
“你要是真想让长生活下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别耽误了洛娘子诊治!”他厉声道。
“洛娘子?”周弘每日都醉生梦死,并没听说过洛千淮的事迹:“她是郎中?能治好我的长生?”
洛千淮为周小郎君把脉察体,见脉象浮缓,舌淡红,苔薄黄,尚未到不可治的地步,心底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会尽力而为。”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