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霍瑜冷声道:“陛下面前,岂容你哗众取宠?”
“霍大人又何必咄咄逼人。”张世昌淡声道:“陛下与太师都未发话,你若非心虚气短,又何妨好好听听刁令使怎么说。”
虞炟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落在霍瑜眼中便有些意味不明。这会儿他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冲动,很容易落人口实,便也不再言语,退让到一旁。
那刁威整日里跟死尸打的交道多了,本来就是个胆子大的,这会儿见少帝跟几位衣着华贵的大臣,全都认真地听自己的话,一股子难言的满足感便油然而生。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他指点着女尸的左臂说道:
“活人从高处坠落,在落地的一瞬间,都会下意识地做出本能的防护动作,结果必是会令各个大关节处,发生骨折。可是江大娘子的尸首却并非如此。”
很多事,其实就是隔着那么一张纸,揭破了,就算是外行都能听得明白。
江海皱着眉若有所思,霍瑜的脑中也转过了万千念头,便连少帝细思之下也觉得有理,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轻微的动作对于刁威而言,简直就像是空中加油,让他连身子都轻了三分,大脑更是清晰无比,连带着口齿都伶俐了许多。
“尸首左侧臂骨、肋骨与腿骨尽断,但都不是在关节部位。这种情况只能得出一个结果——江大娘子在落地之前,就已经死了,身体没有本能的防护反应,直接冲撞到地上,所以骨折才并没有发生在关节处,而是分布到了各个位置!”
殿内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有所考量。霍瑜没想着再反驳,因为他也听明白了,知道刁威所说的都是正确的。但那又如何呢?他们要是以为,只凭着这点发现就能否定一切,那就未免太过看轻了他。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江海。他的眼圈儿已是红了,面上也现出了悲愤之色:“刁令使,若我儿并非坠崖而亡,那她真正的死因,到底为何?”
这也是虞炟想要知道的。他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霍瑜,又扫过正巴巴儿望着张世昌的刁威,愈发感觉兴致盎然。
“江大娘子身上没有致命外伤。”张世昌对上江海冰冷的视线,立即解释道:“太师放心,下官乃是寻了医婆查验,并不敢亵渎大娘子的玉体。”
霍瑜闻言,唇边就现出了冷笑:“下官还以为廷尉大人已经胸有成竹,原来却连死因都确定不了。”
“那也总比某人草草地定了个坠亡,糊涂结案的好。”张世昌不动声色地反击了一句,不待霍瑜再说,便对着江海抱拳一礼:“下官与刁令使已经有了怀疑,但若要验证,必须得要经过您的允准。”
江海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长女自小到大,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现在被人害死了,难道身体发肤还要再受到损伤吗?
他的面色青白不定,很想飞起一脚,把提出这种非分请求的张世昌一脚踢飞出去,但仅存的理智,以及静静地立在一旁的少帝,却让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张廷尉能否说得更明白一些。你与刁令使,要对我儿的尸身做什么?”
“太师大人。”张世昌早就想到了此节,这会儿声音也难得地温和:“若非不得已,下官又怎会出此下策。”
“您且看这里。”他一边说,一边指点着尸首右侧颈上的一处伤痕。
“江大娘子右颈下有表皮脱落,还存在皮下出血的痕迹,很像是指甲印,应是有人用手掐颈造成的。所以我们怀疑,江大娘子是死于窒息。但这只是怀疑,若要查证,则需要切开颈部”
霍瑜听到这里,先前的担心一扫而空。他甚至怀疑,张世昌这样的人,是如何能够在廷尉的位子上稳稳地坐上这么久。
“谁都知道,被扼颈窒息致死者,面部会青紫肿胀,颈间也会有明显的扼痕。可江大娘子面色如常,颈下正中并无其他伤处,怎么能定为扼死?难不成张大人在廷尉府,一直都是尸位素餐的吗?”他义正辞严地道。
虞炟揣着手着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躺在那里的江大娘子,死得其所。
她以一己之力,就让霍瑜跟江家张家彻底对立起来了。
啧啧啧,这般直截了当地指责上官,果然是当世第一权臣霍府的嫡长公子能做的事。
当着少帝的面,张世昌当然不能认下这种指责。
非但不能认,他还必须要把球给狠狠地拍回去,最好直接砸在霍瑜脸上,打得满脸开花。
“小霍大人在西京府待了一年,办的案子还是太少了些。”他用教导小辈的语气说道:“竟不知道若是在晕迷之中被扼死,因着没有抵抗且过程短,未必会出现明显的窒息表征。”
“呵呵。”霍瑜都要被气笑了:“原来张大人断案,全是靠猜的。没有扼痕,也没有致晕证据,只凭着那么一个不起眼的伤处,就能在陛下面前讲故事了?”
张世昌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小霍大人莫非不知,有时候掐颈只用巧劲儿,也是能致人于死地的吗?”
他说着,又特意向着虞炟解释道:“江大娘子体质纤弱脖颈修长,若是成年男子掐握之下,无须虎口用力,便能截断血脉造成窒息。臣已与刁令使验看过了伤痕,虽然左侧掐痕因坠落的缘故有些模糊,但仍然能够寻到端倪。”
“太师若是想要找出杀人真凶,还请同意下官之请。”张世昌再次询问道。
江海仍在犹豫,那边虞炟却开了口:“老太师。想来令媛魂灵未远,也定然想要查到凶手,为自己报此血仇。”
这就相当于是命令了。江海纵然仍心有不忍,也不得不从。
“那就,有劳张大人跟刁令使了。”他说着,肩背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
刁威下刀的时候,手指在微微地颤抖着。他虽是在按照那位小娘子的指点行事,但到底没有实际经验,又被这么多人看着,难免畏难。
但不管如何,这一刀他都必须得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