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辛夫人又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客套话之后,洛千淮便打断了她,直奔主题:
“贵府三夫人何在?请带我去见见她。”
医家当为病者讳言,所以她并没有当众提及诊病之事。
辛夫人淡淡一笑:“她难得有心情,正在花苑代我招待客人呢。”又招手唤过了身边的一名女使:“你去请三夫人至北苑的暖阁,就说是她想见的人到了。”
待那女应声去了,她才又吩咐姜娘子:“带景大娘子去北苑。”
洛千淮主仆随着姜娘子出了门,犹自能听见后面辛夫人的声音:“三弟妹向来喜欢结识年轻人,尤其是脸蛋儿漂亮的,说是能勾起她那画画的雅兴——那些我是不懂的,也便随着她去。”
洛千淮会意,这便是辛夫人在为三夫人的隐疾所做的遮掩。
她这般小心,倒是让洛千淮觉得,霍琇请她看诊之事大概是真心的——这人未必就如她所想的那般坏吧?
离开那个满是薰香与脂粉味的屋子,洛千淮跟星璇都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姜娘子引着二人,一路在府中弯弯绕绕,从侧面绕过了云蒸霞蔚的樱花林,并没有跟其中那些盛妆打扮的夫人小姐们碰面,而是来到了花苑北面的一处院落之前。
“三夫人跟三爷此刻都候在里面。”姜娘子说着,以手虚指,请洛千淮进入。
星璇抢上前去要开门,却见姜娘子露出了个为难的表情来,小声说道:“这位娘子还请留步。三夫人希望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我家夫人也是劝了好久,方才说得她跟三爷动心,但也仅限于见景大娘子一人。”
星璇当然不放心。她像只老母鸡似地,将洛千淮拉到了身后,大有不让我进,她也休想的意思。
姜娘子满脸都是苦色,看看星璇,又看看洛千淮,似在等着她拿主意。
洛千淮倒是能理解病患这种心情。她拍了拍星璇:“我自己进去就可以。”
姜娘子立时喜笑颜开,对星璇道:“娘子且随我去西边的抱厦吃茶跟果子。”
星璇初时不肯,但洛千淮笑着推了推她:“去吧,我这边应该用不了太久。”
星璇还待犹豫,忽然眼角微跳,看见了不远处檐角处悄然冒出,冲着她比划着的一只手,提起的心就忽然落了地,稳稳当当地跟着姜娘子离开了。
洛千淮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推门入屋,便见到了一位三十多岁的温婉妇人,以及一位眼底青黑,满面油光的男子。
那男子的目光滴溜溜地在洛千淮身上转来转去,留连良久,就是不舍得离开。
那妇人只斜眼略略瞟过洛千淮,嘴角瞬间便噙了冷笑,露出了一副早就看透了的模样。
这可不像是诚心求医的态度。洛千淮心知有异,先行开口道:“见过辛三爷,见过三娘子。小女受辛夫人所托,特来为二位看诊。事关子嗣之事,还望二位能够全力配合小女。”
三夫人闻言面色未变,反倒是那位辛三爷,呵呵地笑了起来。
“景大娘子果然是人间至色。既是美人的要求,辛某又岂敢不从?这便先替我诊上一诊,如何?”
他一脸油光,加上色迷迷的坏笑,简直不堪入目。
洛千淮移目避开了辛三爷粘腻的视线,先行坐到下首的案几之前,打开了身上背着的药箱,取出了脉枕。
辛三爷顺势便在案几对面坐了下去,一把捋起了袍袖,将左腕压到了脉枕之上。
与此同时,他的身子就像被抽了骨头的蛇一般,软软地歪在了案几之上,左手支颐微微投头,一对挂着黑眼袋的金鱼眼,直勾勾地望着洛千淮。
洛千淮看过的病人不少,似这种模样的还真是凤毛鳞角。她在心底默默吟诵:“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如此反复数遍,方才勉强压下了心底的那份嫌恶之情,认真地诊起了脉。
辛三爷的病症很容易判断:苔薄脉弱,肾精亏虚。
大概就是因多年以来纵欲过度,导致肾水将竭,自然也无法成功播种。
“如何?”那辛三爷似乎并不会看人脸色,仍是一副讨嫌的模样,甚至还在诊脉结束之后,想要顺便去捏她的手,占点便宜。
洛千淮皱着眉头避过了,并不多说,直接起身行到三夫人的身前,为她也诊了一回脉。
嗯,肝阴血虚,肝阳上亢,多因恼怒所伤,气郁化火,火热耗伤肝肾之阴所致——倒是并不会造成不孕。
也是,嫁了这么个不着四六的花花公子,不怒不恼才是怪事。
“所以三爷现在应是妻妾成群?”
“自然。”辛三爷笑得更为开怀:“夫人贤惠,嫁过来后非但未遣散我前头的那些个通房,还又帮着爷纳了十多房妾室,便连那桂月楼的头牌安娘子,也都花大价钱赎了回来”
洛千淮面无表情,心里却在不停地冷笑。再这么下去,莫说子嗣,就连你自己能不能活过四十都未可知。
但出于杰出医者的职业素养,她还是负责任地多问了一句:“近年来,可会觉得腰膝酸软,力不从心?”
这话一出,三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辛三爷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瞬间便脸红脖子粗,急急地反驳道:
“谁腰膝酸软了,谁力不从心了?你若是不信,爷一会儿就亲自下场,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洛千淮只当没听见那些胡话,面上仍然一派云淡风轻。
“之前的药,绝不可再用了。”她说道:“那药极伤身,再用下去,怕是命都难保。”
“你怎么知道”辛三爷的气焰忽然就消散了大半,他看了看洛千淮,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心中满是疑惑。
“不用别人说,脉象清清楚楚。”洛千淮开始提笔写方子:“夫人的身子没有大碍,只要吃几服药平熄肝风即可。倒是三爷你的不育之症,至少得认真用上一年的药,其间严禁那件事——或可有挽回的机会。”
她一边说,笔下行云流水,不一时就写好了两张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