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此次地龙翻身所造成的伤亡数字时，麒麟殿内所有朝臣全都双眼溜圆！
吕不韦伸出四根手指，不敢置信的低声道：“仅只四万余？！”
“波及十三县之地，影响六十三万余民的地龙翻身，仅只损失了四万余民？！”
波及十三县之地的大地震，大秦并非没有发生过。
就在二十余年前，巴蜀地区也爆发了波及十六县、影响五十余万民的大地震。
那一次地震直接导致五万余人死亡，后续的灾荒、瘟疫、动乱又陆续导致二十余万人死亡或逃亡！
反观这一次郑县大地震呢？
虽然地震的后续影响尚未结束，但吕不韦相信，以嬴成蟜行军征战那么多年的经验治理灾区，便不可能让灾区爆发大规模瘟疫和动乱，更不会让灾区因瘟疫和动乱而出现惨重的伤亡。
此次郑县大地震对人力造成的总损失，恐怕便是在五万左右！
这意味着嬴成蟜凭借此次抗令而行拯救了十余万条性命，更是将近半的灾民流失率强压至不足一成！
吕不韦知道由朝廷派遣人力主动介入救援必定能救出更多的灾民。
但就算是支持大力赈灾救灾的吕不韦，都没想到嬴成蟜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当赵高念诵嬴成蟜请求赈济灾民、减免税赋徭役的上请之际，淳于越激动的振奋低呼：“回来了！都回来了！”
“刘季果真真小人也！”
“今长安君远离了刘季那小人的蛊惑，果真又重为君子之表率也！”
“大秦能有长安君这般古之君子，实乃大秦之幸也。”
“若我大秦能行此等仁政，实乃万民之幸、天下之幸也！”
辕守等一众博士也都激动的攥紧双拳，看向嬴政的目光满是期许。
冯去疾、李斯、韩非等一众臣子却是敛去笑容，面露沉凝。
冯去疾更是毫不客气的说：“长安君违抗王令行事，便是做的再多也与朝廷无关，但若大王果真采纳长安君谏言，我大秦赈济灾民便将成常例甚至是写入律法。”
“然，近几十年间大周失德以至于天灾四起，若是每逢天灾便发放粮食、赠与粮种甚至是减免灾区万民一至三年的税赋徭役，我大秦何来民力可用！何来钱粮可用！”
“且一旦我大秦万民习惯了无功而赏，我大秦军功爵的吸引便会减弱，我大秦万民为得爵位赏赐而奋进之心必定衰减！”
“更重要的是，长安君此谏乃是在撼动我大秦治国根本之策！”
“长安君此谏，实在不智！”
吕不韦还只是东拉西扯找借口的想要在大秦弱民之策上开个口子。
但嬴成蟜此谏却无异于对大秦的弱民之策正面开炮！
崇尚弱民以驭民思想的朝臣们岂能认同！
但就在冯去疾等一众臣子思虑着应该如何辩驳嬴成蟜之际，嬴成蟜奏报中的最后一句话也已砸向麒麟殿。
“臣再请大王，于郑县筑坛。”
“允臣于郑县，祭祀地龙！”
冯去疾、吕不韦等所有朝臣都豁然抬头，眼中流露出浓浓愕然。
长安君一直以来都坚定的说他不能通鬼神、晓天地、联系大秦列代先王，更不是大巫，甚至还多次公开言说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妖鬼仙神！
即便大秦君臣甚至是天下人都已戳破了长安君的谎言，长安君也抵死不愿承认。
而今日，长安君竟然主动要求祭祀地龙？！
嬴乐激动的忍不住上前两步，看着嬴政振奋而呼：“大王！”
“长安君昔年坚决不愿承认长安君乃是通鬼神、晓天地之大巫，臣以为或是长安君尚未得天地认可，是故不能明言。”
“而今长安君终于愿意坦然承认大巫身份，甚至愿意以大巫身份主祭地龙。”
“可是因长安君已修成正果，得天地正封乎？！”
嬴成蟜承认大巫身份，将直接威胁嬴乐的官职和权柄。
但偏偏，嬴乐比谁都更急迫于让嬴成蟜承认他大巫的身份。
只可惜嬴政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朝堂，他只是捧着手中竹简怔怔出神。
【大兄，弟自以为自己已经见过太多死人和伤员，弟的心比杀鱼刀更加冷硬，但弟看到郑县灾民之际却依旧心生不忍。】
【他们将自己的税赋交给了我大秦，他们以为自己是秦人，我大秦如何能在他们遭遇苦难的时候只投去漠视的目光！】
【我大秦之兴，非只是你我之功，更是秦人之功啊！】
【弟不能理解我大秦救灾的法子，弟也不愿给大兄添麻烦，所以弟自行去灾区救援灾民。】
【然，灾民肉体之困苦可由赈济救援解之，灾民心头之苦何以消？】
【弟实非大巫，但天下人却皆以为弟是大巫，郑县灾民更是将期许与追思寄托于弟。】
【弟以为，不若索性认了这个身份，甚至是以大巫的身份祭祀地龙以给予灾民更多的鼓舞与宽慰。】
【弟不知此举会否影响大兄的治国之策，弟现下亦迷茫无措。】
【大兄，弟究竟应该怎么办！】
罕见的，嬴成蟜没有在给嬴政的私信中添加小表情。
嬴成蟜的笔迹中更是充斥着浓浓的迷茫与无措。
嬴成蟜并不知道在嬴政设计的官府架构中能不能塞进去一个大巫的位置，嬴成蟜也不知道嬴政是否会愿意接受一个深得民心的大巫，嬴成蟜更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在开历史倒车，让华夏文明距离踏入科学时代更远了一步。
嬴成蟜担心他的所作所为会否让本就笃信仙神存在的嬴政更热衷于寻仙问神，担心兄弟二人日后因君权和神权之争出现冲突，担心他记错了灾难或气候辜负了天下人的信任，担心有朝一日天下人发现他就是个大骗子之后掀起动乱。
茫茫多的担忧与迷茫无法诉之于笔。
但嬴政却能从嬴成蟜的字里行间中看到嬴成蟜的不愿、无奈却不得不为！
更让嬴政不安的是，嬴成蟜始终都坚决拒绝和天地鬼神扯上关系，更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暴露他的能力。
在嬴政看来，这足以说明嬴成蟜施展能力是有代价的！
嬴政不怕嬴成蟜成为大秦人人仰望的大巫，更不怕为了嬴成蟜而去修改大秦的权力结构。
嬴政只怕嬴成蟜为了大秦而去承受惨重的代价，甚至是以性命为柴薪去祭祀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