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落下,一个拄着金属拐杖、满脸灼伤疤痕的男子,带队从里间走出。
他穿着墨家的冬季常服,灰白色的简单款式,上面还有洗不掉的油污。
虽然拄拐,但走路的时候却并不艰难,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多岁,双目清澈,胡须唏嘘,额头处还镶嵌着一颗金属齿轮模样的玩意儿……
第一眼打量,这墨者不像是什么大人物……
反而如同墨家车间里面技术工人。
然而从工地里匆匆赶来的邢菲菲,却止不住地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
她难以置信地说道:“常山大师兄,居然来了?”
常山?
从旁边走过的陈九暮听了,不由得一愣。
这位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说过的——据说是墨家研究院的一位怪才,才情很高,技术和理论都很强。
唯独脾气执拗,为人不喜……
正因如此,所以常年都埋在实验室里,几乎都没有怎么露过面。
但只要是与其接触,并且偏向技术一些的……
都对此人,评价甚高。
很多人,甚至都称其为技术墨者一派的“大师兄”。
只不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给派到仓觉前哨点来了呢?
……
就在陈九暮思索之时,那常山大师兄已经带队,来到了人群之前。
之前墨家飞舟滑落,操场上的训练人员便已经瞧见。
很多新来的预备役防卫兵,见识太少,只以为是神佛,恨不得直接跪拜下去,磕几个响头。
就算是有些老资格的,知晓墨家飞舟的存在……
但知道,和亲眼瞧见,却是截然不同。
瞧见这偌大的造物,从半空中落下,停在操场上,一种说不出来的敬畏之心,便在众人的心中,油然而生。
坐镇哨点的老牛叔,召集几个训练的“队长”,叫大家过来列队。
但这边的训练,主要以实战为主……
所以队形也站得歪歪扭扭。
陈九暮、小狐女与邢菲菲等人,刚刚听到消息,正从小黑屋那边走出来。
然后还有许多滞留在前哨点的闲杂人等(主要是肉票),也都探头来望。
如此乱糟糟的场景,着实有些丢人。
然而那常山大师兄过来,环视一周,却开口问道:“请问谁是仓觉前哨点的负责人,牛得华?”
他人倒也和善,但被身后好几个墨者众星拱月一般的衬托着……
却显得气势十足。
几个负责训练的退役防卫兵,以及阿鹿、阿坤和小焕几个,再加上三头羊妖,顿时就感觉不爽。
主要是私底下有人传言,说云顶城会来人过来,强行征收物资离开。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但大家私底下,多少有些不满。
老牛叔刚才还在厨房帮忙洗菜呢,听到这话,赶忙上前,一边搓手,一边笑着说:“是我是我,我就是这儿的站长牛得华——咦,你不是老常家的那孩子吗?”
没想到那常山却陡然站直,敬礼道:“云顶城派遣墨者常山……”
左边一个中年男子敬礼:“派遣墨者龙仕仁 ……”
右边一人敬礼:“派遣墨者牟青松……”
“向您报道!”
……
三个领头的,郑重其事地与一个小小的前哨点站长敬礼。
并且挨个儿过来握手,态度十分谦逊……
这场面看得原本摩拳擦掌、想着找茬的几个刺头,都不由得一阵面红耳赤。
果然,云顶墨家,终究还是墨家。
又羞又愧的几人,下意识地朝着杨大郎望去。
而那家伙,却仿佛没感觉一般,自顾自地跟着自己的妻妾低声说起话来。
这狗东西!
陈九暮这边,从后院越过主楼,来到操场前,却意外地瞧见从飞舟上下来的人里,有一个熟人。
就在飞舟的几个领队,与老站长交流的时候……
陈九暮绕了过去,喊了一声:“老漠?”
背着一张复合弓的老漠听到,立刻回头,瞧见灰头土脸的陈九暮,不由得笑了:“我还在四处找你呢,没想到你从那儿过来了——怎么搞的,一身的灰?”
陈九暮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刚才在江边工地干活呢……”
随后他问:“你咋来了?”
老漠走出来一点,低声说道:“你这边的事儿,传回去了——老爹人在荆湘呢,知道后,第一时间把我给打发到了你这儿来了……”
陈九暮一愣:“哈?”
老漠解释:“老爹知道你这儿新创,什么都缺——但墨家现如今,也是陷入泥潭,顾头不顾尾,很难有太多实质性的东西给出,又怕你寒心,于是从施秉天坑,挤了点人手,叫我给你带过来……”
两人是老相识了,所以老漠没有什么绕圈子,开口说出原因。
听到老漠的话语,陈九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却见后面下来的人里,好多都是熟人。
比如先前上调到云顶城的熊少柴。
这老哥之前不但是青山界小队的副队长,而且还是陈九暮的刀术启蒙。
又比如八里风小队幸存的小山东。
除此之外,之前军屯时期的伙伴,王狗子、凌莫、小虾米,居然都给带来了。
这事儿着实让陈九暮有些惊喜。
而老漠则说:“老爹让我转告你,你弟弟在天坑表现不错,很受大匠师秦子铭的赏识,并且准备过些日子,推荐到墨家学院去深造;至于你妹子,如果你想要她在身边的话,等你这儿稳定了,就给你送过来……”
他说完,看着陈九暮,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陈九暮也不由得心头一暖。
老爹还是那个老爹。
他知道陈九暮在这儿受到的委屈。
也猜到了陈九暮心中的犹豫彷徨。
并且理解他此刻经受的压力……
他人在荆湘战场,正对着一大片蔓延开来的伥疫头疼欲裂呢。
却还是能够体谅自己这边的难处。
实在难得!
……
老漠的话语,让陈九暮有些失神。
而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老牛叔,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然后招呼道:“九暮,九暮,这边——大家都等你呢……”
陈九暮抬头,瞧见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似乎,也不仅仅只是目光。
就仿佛整个仓觉前哨点的未来,都落到了他身上。
陈九暮吐出一口浊气,微笑着喊道:“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