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11年3月8日)
那中年女子回过头来叫喊:快跑啊!
他和这个比他年轻的男子才好像醒了过来,跟着她向房子那边即商业生活街区那边跑去。
他们奔到了最近最直接的一个房门。这里是一家咖啡馆,是他曾经来过坐过的地方。当然了,这里一共就这么大,这里所有的餐饮门店当然都是他曾经光临过的地方。
你说这里是前门也行,说它是后门也可以。咖啡店门外放着十来张小桌子,立着几把几乎从来不打开的大阳伞。
这只是这里十来家餐饮门店之一。左右两边是两家酒吧,也有室外的位置,也有从来不打开的大阳伞。所有这些店的另一个门开在后面的商业街或者说餐饮街那里。
在他们已经跑到大阳伞和小桌子之间的时候,天空忽然就裂开了,在他的感觉里就像是这里那些会裂开裂出门来露出门内耀眼的灯光的那些墙壁那样裂开,瞬间把人和物都照得耀眼了。
在他抬头往上看的时候,一串巨响在他们的头顶炸开。
巨大的闪电,超响的雷声。
一切来得那么应景。
那个比他波历年轻一些的欧洲面孔的男子也在抬头看着。
波历他惊呆了。说实在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这个年轻男子被闪电瞬间照出耀眼的感觉来的脸像是正在发生泥石流。
一道道的泥在山洪中流下来。
就是这种感觉。
波历的被震撼不是这种泥石流,而是这种泥石流流出的这张脸。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不是似曾相识,应该把似曾二字删除,就是相识。应该是相识。
在中年女子的叫喊声里,波历跟着这个有相识的感觉的年轻一些的男子走到了咖啡馆里。
中年女子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拭着她的眼镜。
比波历年轻一些的男子也拿起餐巾纸,擦拭着他的头发和脸。
可是波历像是被刚才的闪电击中了一样。有一种四肢僵硬的感觉。
他听见自己僵硬的声音:克里斯?
年轻男子诧异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波历说:你烧成灰。
他没有说下去,他觉得这么说不对,不吉利。他换了一句话说:你真的是克里斯?
年轻男子说:是啊。
重新戴上了眼镜的中年女子说:他是克里斯。你们认识?
波历说:你这是怎么了?
波历提出这个问题有两个意思了,第一个意思是:你是失忆了吗?第二个意思是:你是遭遇了什么事,什么灾难了?
这么说吧,这个克里斯真的就是那个克里斯,而且波历的嗅觉告诉他了,他就是他。
可是,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幸了。因为他的脸的一边变得严重的坑坑洼洼,就像是那种严重烧伤过的人。
她说:你是说他的脸?他就是因为受伤了,所以会这样。
年轻男子说:是的,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有一次被强酸伤到了,所以我每天都在脸上涂抹一种我们自己研制的基因药膏。
波历说:可是,你不认识我了吗?
年轻男子说:我知道啊。你是波历。这里的人可能都知道,都认识你。
波历说:是的,我是波历。我在二区的时候就是波历。可是,你还记得二区时候的我吗?
年轻男子说:二区?我没有到二区去过啊?
波历说:受伤让你失忆了吗?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是说,那天,也是暴风雨的日子,我们在一家酒吧里,你说了很多话。
他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他真的太激动了。
年轻男子说:我真的没有到二区去过。
中年女子说:这我可以证明,他十一年前到这里来的,来了后就一直在这里,一直跟我在一起。
波历说:我说的就是十一年前的事情啊。难道,你十一年前在二区被淘汰,直接就被送到这里来了吗?
波历的视觉记忆不会错的。十一年前,克里斯就是这个长相,除了脸上的凹凸,其它都没有变。连声音都没有变。当然了,名字也没有变,这是他们两个人都证实了的。
年轻男子呆呆地看着波历。波历也呆呆地看着他。波历觉得庆幸,看来他并没有被送到半山去。可是,他和娜拉在海湾那里见到的那件领子上印着BX-215的工作服又是谁的呢?
可是不仅他的视觉,而且他的嗅觉也告诉他,这个年轻男子就是那个克里斯。看来是强酸消灭了他的那部分记忆,二区的记忆。
年轻男子退开了一步,应该说从他的鼻子前退开了一步。波历苦笑着说:真的是你。
年轻男子仍然呆呆地看着波历。但是波历看得出来,这个克里斯的脑子里也在飞快地转动着。
他还是那个越南人长相。波历想起来了,他虽然长得像越南人或者中国南部的人,可是他说自己是法国人。
波历说:你不是说你是法国人吗?
这个克里斯说:法国人?你一定是搞错了。我生是中国人。我死也是中国人。
中国人?波历再次被惊住了。
他说:是啊。
波历这才发现,刚才在心里想的问题从他的嘴巴里被说了出来。而且,他在不经意中是用汉语说的。虽然是短短的三个汉语字。
而且的而且,更让他惊住的是,这个克里斯答复他的两个字,竟然也是用汉语说的。
波历继续用汉语说:你真的是中国人?
克里斯继续用汉语回答:真的,我真的是中国人,上海人,我叫黄海浪。黄海浪是我。
说实在的,波历真的差点晕倒。他听见那中年女子说:你怎么啦?
他听见他自己在说:你说你是黄海浪?你认识章程吗?
他听见克里斯说:章程?你说你是章程?是的,你是章程。你真的是章程。我认出来了。真的。真的。
这个克里斯说了一串话,竟然都是用上海方言说的。波历再也不说话,而是简单地接受了他的拥抱。其实不存在谁接受谁的问题,也不存在谁拥抱谁的问题,反正他们两个大男人说着说着说着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就抱在了一起,而且抱在一起后仍然前言不搭后语地乱七八糟地说着话。
拥抱结束后,黄海浪向坐在一边喝着咖啡的中年女子说了一下刚才在他和他之间的关系,这个叫波历的人是什么人,他是怎么认识他的,等等。然后对波历说:正式介绍一下,我的师姐,木兰。
波历说:木兰?可是你不会汉语,不是中国人?
木兰说:我是西哥墨人。可是我很高兴被称为木兰。我喜欢这个中国名字,我喜欢木兰。
波历问海浪:你刚才好像说你认出我来了。你是怎么认出我或者说确认是我的?
海浪说:说来话长,简单地说,这是我的专业。以后再说吧。先说说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叫克里斯的?
波历说:我现在开始相信你不是那个克里斯了。我说的是二区的克里斯,我刚到这个岛上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非常巧,事情也是发生在一场暴风雨中,至少跟暴风雨有关。他们说他被淘汰了,我们甚至发现了他被淘汰的证据,或者说他的遗物。可是,他们给你取的名字也是克里斯?而且,除了脸上的伤疤外,你跟那个克里斯长得一模一样,连讲话的声音都一样,还有,你们俩的气味也没有区别。
海浪说:我有点明白了,他们是用一个人的同样的基因同时转化了两个人,并且同时给两个人取了一样的名字。
波历说:我明白了,又是一个梅根,又是一个纳丝林。
海浪说:梅根和纳丝林是怎么回事?
波历向他和木兰讲了两个梅根和两个纳丝林的故事。
木兰说:我听师父说过,有的人上面要求做双份的。我当时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我的师弟也是一个双份。
波历说: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木兰说:这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许多事情并不在我们的实验室里做,而是在别的地方,师父为此经常被接走,每个星期要被接走几次。师父走后,就是克里斯被接走了。
波历说:也就是说,我们这些人变成另外的人,原来都是你们在做的。这叫活体转基因?
海浪说:我们管这个叫全人体转基因。包括我们自己也是被转掉的。
波历看看海浪,看看木兰,他再次说不出话来。
真没想到,这样惊天动地、改变人类的事情,做这件事情的人就在他的面前,而他们居然是两个普通的人,一个还是我的熟人,同乡。
他们说出来的话很平淡,就是那种平淡的一般的聊家常。可是那种震撼力是难以描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