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空洞的眼瞳在昏暗中缓缓睁开。
陈伶平躺在剧院的地面,铺散的大红戏袍好似盛开的妖异之花,他消化完脑海中所有的迷惘,像是丧尸般,僵硬而无力的缓缓爬起……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一双双戏谑的猩红眼瞳,正在观众席的黑暗中凝视着他,正如往常一样。
苍白灯光下,凌乱的黑色发梢在他的脸上投射出阴影,他惨惨一笑……
陈伶,从未存在过。
从一开始,他就是【嘲】的一部分,是一位平平无奇的“观众”……他的人格,他的记忆,他自以为的一切,不过都是红王塑造的“角色”。
红王赋予了他自我意识,成功引发了嘲灾内讧。只要自己站在舞台上,“陈伶”的人格便会控制整个嘲灾,将它从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战胜的灭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将‘灭世’变成‘人’;将戏神道天敌,变成自己门下的弟子……”
“师傅……师父……或者,红王……”
“真是……精妙的布局。”
陈伶干裂的双唇微微翘起,他看着舞台上的一切,时笑时哭,宛若疯癫。
他该如何看待红王?
是赋予他自我意识,将他拯救于观众苦海的“父亲”……还是将他视作棋子,操控命运的无形之手?
陈伶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戏道古藏的那段时光,曾是他最珍视的一段过往,在这个时代,只有那里给予了他安全感。
师兄们教他戏道秘法,师傅教他【绘朱颜】,让他能够在嘲的冲击下维持住自己……陈伶很感恩红王,即便他并不是当时拜师的陈宴,但在心里,他已经真正认了红王为师,是真正的师父。
但现在他发现,红王做这一切,似乎都有另一种解释……
让陈宴拜他为师,提前将自己捆绑在戏道古藏;让自己在心有迷惘时去戏道古藏,教授【绘朱颜】,也无非是想让自己这个能够掌控嘲灾的人格,获取更大的优势,从而始终处于他的掌控。
是弟子,是棋子,陈伶已经分不清了……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他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是假的,家庭是假的,过往是假的,神道是假的……红王对他的态度是真是假,重要吗?
反正,他只是一个虚构的产物。
吱嘎——吱嘎——
陈伶一步步踩在舞台地板上,轻微的吱嘎声响在一片死寂中清晰无比。
大红戏袍在聚光灯下摇摆,他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缓缓走到舞台的边缘……如墨的黑暗好似深渊,笼罩在四周,一双双期待的猩红眼瞳,好似蠕动的浪潮凝视着他。
只要陈伶再主动上前一步,便会离开舞台,坠落深渊……
“陈伶”人格主动放弃舞台后,其他所有的“观众”都会拼了命的涌上台去,真正属于【嘲】的力量将会被释放。
一分钟内,白银之王将死无葬身之地;
三分钟内,无极界域将沦为生命禁区;
鬼嘲深渊的猩红主宰将降临人间,所有剩余的人类界域将会笼罩于死亡的阴霾,就连灰界中的其他灾厄区域,都会为止震颤……
这不是臆想,这是会真实发生的未来,陈伶很清楚,失去自己禁锢的嘲灾,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它是‘灭世’之王,是两座世界绝对的最强者。
毫不夸张的说,人类的命运的存亡,都在此时陈伶的一念之间……
但同样的,这一次他将再也无法回到舞台,属于“陈伶”的一切将会永远沉沦,他会忘记一切,重新成为无数“观众”之一。
这一次,就算是红王,也救不了他。
“……毁灭吧。”
陈伶疲惫的闭上眼眸,像是孤身跋涉大漠禁区的流浪者,从灵魂到肉体都散发着绝望,生与死,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他太累了。
大红戏袍的袖摆在聚光灯下张开,就在陈伶即将一步迈出之时,一个声音急促的从他耳畔响起:
“等等!”
那是夭的声音。
陈伶下意识的停下动作……他差点忘了,他的脑海内,还有一个灵魂存在。
“你现在跳下去,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夭的声音郑重无比,
“无论你的过去是真是假,在成为‘陈伶’之后,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吗?
赵乙,韩蒙,小简,文仕林,极光君,黄簌月,柳轻烟,孙不眠,姜小花,楚牧云,白也……在他们的眼里,你就是陈伶,有血有肉的陈伶!
你的存在并非没有意义……
被创造出来的戏子,一样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
陈伶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双空洞的眼瞳中,浮现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生机。
他低垂着头,在舞台边缘站了许久,沙哑开口: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是‘灭世’,他们是人类。”陈伶停顿片刻,“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对立的……他们曾接触的我,不是我。”
在所有人眼里,陈伶只是陈伶,但现在的陈伶很清楚……他,就是嘲灾。
人类与灭世,向来便是死敌。当他们知道自己就是嘲灾本身,一切或许就不一样了,陈伶付出过真情实感的过往,都已经变成了假的,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众叛亲离。
“你是‘灭世’又怎样?你会杀了他们吗?”
“我……”
陈伶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猩红眼瞳,那些饱含纯粹恶意与戏谑的目光,他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需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这个世界一个机会。”夭耐心的说道,
“或许,一切都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陈伶沉默了。
他站在舞台的边缘,灰暗的眼眸中微芒闪烁,像是一位即将溺死的绝望者,正不断寻找着能让他抓住的那根藤蔓……
他在找一个理由……一个即便是虚构的陈伶,也能够活下去的理由。
胡乱的空想,并没能让陈伶找到理由,但夭的话语给了他一线希望,或许一切都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不知过了多久,
陈伶缓缓向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