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婉心脏一紧。
她绞着双手,轻声辩解:“我没有事事依赖傅家……”
“你穿的衣料是香云纱,百货大楼里买不到的货,咱们家统共只得了六匹,妈给了你一匹。”
沈绣婉抚了抚旗袍,难堪地抿住嘴唇。
傅金城头也不抬,继续道:“你戴的珍珠耳坠和珍珠项链,是你生霜霜的那年奶奶送给你的贺礼。你走出去,人人敬你一声‘三少奶奶’,人人给足你体面。就连你的娘家,也因为傅家的缘故,比别的绣馆多出几倍的生意。
“沈绣婉,这些都是傅家给你的红利。
“而你之所以能够高嫁,全是沾了沈老爷子的光,否则凭你的出身,根本就摸不到傅家的门槛。你尚且如此,更何况顾令钧?你以为你现在是少夫人,所以你想替他们出头,可是沈绣婉,你拿什么替他们出头?
“没有傅家,你什么也不是。”
男人的话重了些。
像是在责怪沈绣婉过度插手傅家的家事。
沈绣婉的脸色青白交加。
杏眼里迅速漫上一层水雾,她透过泪眼凝视傅金城,没料到在他的心里,自己和自己的娘家这样的不堪。
仿佛她和她的娘家,只是傅家的寄生虫。
她以为她嫁进来,她以为她生下霜霜,她和他们就成了一家人,可是即便过去了整整七年,金城依然拿她当个外人。
她不过是期望云珠过得开心一些,在金城眼里,就成了多管闲事!
如果换成周词白……
如果当年嫁给金城的人是周词白,她相信金城一定会听她的话!
沈绣婉满腹委屈,气得转身离开房间。
跑出去几步,她又折返回来。
她看着傅金城,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红着眼睛快步离开。
薛琴贞正好从走廊那头出来,瞧见沈绣婉哭着下楼,不禁好奇地挑了挑眉。
她倚到傅金城的门框上,含笑甩了甩手帕:“老三,你和绣婉吵架了?我瞧见她是哭着跑走的。”
傅金城不置可否。
薛琴贞抿着嘴笑。
这对夫妻有意思极了,一个高傲到了天上,一个卑微到了泥淖,亏他们当了七年夫妻还没离婚。
她脆声道:“要我说,绣婉是个远嫁的姑娘,比起我和大嫂,到底不容易了些。老三,你该哄还是要哄哄的。”
“不必管她。”傅金城翻了一页报纸,“她过会儿自己就好了。”
这些年都是这样。
沈绣婉再如何生他的气,顶多过个一两天也就自己好了。
她会自己给他的所有行为找到合适的借口,然后选择原谅他。
譬如前一日吵架,他第二天晚上回家,她仍然会在房里给他留一盏灯,就算他回来的再晚,她也会亲自起床给他准备宵夜、给他烧一盆热水,再把绞好的热毛巾递到他的手里。
她不像其他女人,需要他花时间、花精力去哄。
她像是泥捏的女人,永远没有脾气。
薛琴贞叹息一声:“我从前挺瞧不上她的,不过我和她到底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觉着她真是不容易。老话说,爱人三分自留七分,她倒好,一分也不留给自己。幸好棋舒不像她这样傻。”
傻……
不知怎的,这个字令傅金城有些不舒服。
他下了逐客令:“二嫂若是没事,不如去陪妈打打牌。”
“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
薛琴贞甩着帕子离开,忍不住又回眸看了眼傅金城。
老三这种性子,一般女人还真是受不住。
从前喜欢招惹各种各样的女人也就罢了,现在动辄十天半月不回家,电话也不肯接,常日里还总挂着一张冷脸。
哪家的小姐受得住他这脾气呀!
也就沈绣婉是真心实意爱他。
不过,他拿人家的真心当草芥,只怕将来会遭报应。
……
沈绣婉独自在花园里黯然垂泪。
等哭够了,已经是黄昏。
她走到廊下,正巧撞见云珠回家。
云珠提着个精致的小包,笑道:“三嫂从哪里回来的?”
“我……我刚去园子里走了走。”
云珠挽住沈绣婉的手臂:“我今儿和同学去看电影了,是一部外国爱情电影,里面有亲吻的镜头,好多观众不好意思看,一到那些镜头就立刻闭上眼睛,怪好玩的。三嫂,你应该和三哥一起去看场电影。”
沈绣婉从没有和傅金城一起看过电影。
她有些向往,但想起对方下午说的那番话,又没了那股悸动。
她酸溜溜地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看不起电影,得拉着金城去帮她买票呢。
云珠见她表情不对,不由关心道:“三嫂,三哥又气你了吗?你听我的,今后你也别给他好脸看,反正你有爷爷奶奶撑腰,他不敢拿你怎么样的。男人像狗,就是得训,你越让着他,他越要蹬鼻子上脸。”
沈绣婉忍俊不禁。
她好笑道:“哪有你这样说自家哥哥的?”
云珠得意:“我不过是阐述事实。”
沈绣婉看着云珠青春洋溢的小脸,不由想起顾令钧离开时惆怅失落的背影。
也许在重重阻力之下,云珠和顾令钧是无法走到最后的,但是关于顾令钧的一切,她都该有知情权。
她第一次违抗傅金城的要求,对云珠道:“你今天不在家,妈请了顾先生登门做客。”
她把傅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云珠。
云珠不敢置信:“妈怎么能这样?!”
她立刻就要去找顾令钧,沈绣婉连忙拉住她:“天都要黑了,你这个时候出门不安全的!总归他就在燕京,有什么话是明天说不完的呢?”
云珠浑身发抖,转头去楼上给顾令钧打电话。
顾令钧的宿舍没有装电话,他留的号码是学校办公室的,校工接到电话,连忙跑到宿舍楼叫他。
顾令钧匆匆赶到办公室,拿起听筒,听见熟悉的“喂”声,顿时心如刀绞。
他哑声:“云珠……”
“对不起,我妈妈今天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听筒里面,云珠的声音看似镇静,但顾令钧却清楚地捕捉到一丝颤抖,“令钧,你明天能出来和我见个面吗?”
顾令钧低下头,正巧看见自己破旧的老皮鞋。
他没有钱购置新皮鞋,这双鞋是爸爸穿过的。
鞋尖不知何时破了个洞,深秋的风直往里面灌,凉飕飕的。
“令钧?”
听筒里又传出云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