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城揉了揉眉心。
如果沈绣婉是他的部下,他现在立刻就能开了她。
可她偏偏不是。
他想要骂她,可是面对女人的眼泪,他终究骂不出来。
他冷冰冰道:“对方处心积虑布了这个局,自然事先就准备好了退路。你觉得,你还能拿回那笔钱?”
“那,那如果告诉巡捕房——”
“他们连扒手都抓不住,能抓到诈骗犯?”
夜很深了。
傅金城躺在床榻外侧,听见沈绣婉还在辗转难眠,隐隐从被窝里面发出细微的抽噎声。
他知道,对沈绣婉而言,那四千块钱是一笔巨款。
她愧疚心疼。
她为那些打了水漂儿的钱而睡不着觉,也为他的指责而感到深深的不安。
男人素来冷硬的心底,在长夜里泛起丝丝涟漪。
他知道怎么安慰她。
他应该把沈绣婉抱进怀里,告诉她那些钱对他而言并不算多,她不必因为它们而心疼到彻夜难眠。
可是一想起他们的婚姻是长辈强迫、是封建社会的糟粕,他又无法以平常心面对沈绣婉。
她毕竟不是他爱的女人。
他在这种矛盾的挣扎之中,终究选择沉默了一夜。
次日。
沈绣婉昨夜无眠,到天亮时才挂着满脸泪珠,疲惫地进入梦乡。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傅太太等人以为她受了车祸惊吓,所以都没有上楼打搅她休息。
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梅香送进来的一碗白米粥。
傅金城却破天荒地从官署回来了。
他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扔在床榻上。
沈绣婉拆开信封,不由愣住。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钞票,约莫有四千块。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金城,这是?”
傅金城侧着脸点了支烟:“大嫂的表哥连夜带人追捕那个股行经理,在大运河码头边的集装箱里抓到了他,他正打算坐轮船,卷款逃往南方。”
沈绣婉紧紧抱住装满钞票的信封:“那大嫂和二嫂的钱,也都找回来了?”
“嗯。”
“那就好……”
沈绣婉长长松了口气。
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她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又想起身孕的事,杏眼里多了几分温柔和雀跃。
她正欲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傅金城,对方忽然告诫道:“以后别再想投资的事,你和周词白不一样,你根本就不擅长经商投资。我可以容忍你模仿她的穿着打扮,但不能容忍你犯蠢。”
男人的话,像是利箭,深深扎进了沈绣婉的胸口。
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变成了沉默。
她知道自己不如周词白。
可是她不想从金城的嘴里,听见这些话。
心脏难受地急剧收缩膨胀,她垂下眼睫,紧紧抓住被褥:“周词白,又是周词白……在阳城的时候,你不肯与我合照,却单独保存了你和她的照片。在密斯特李的画展上,你甚至当面向她表露衷情……”
傅金城没料到,沈绣婉竟然知道照片和画展的事情。
沈绣婉抬起头:“我知道你爱她,在你眼里,她万般皆好,我万般皆不如她。可是金城,你叔叔婶婶出车祸的时候,周词白在哪里?你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周词白又在哪里?
“到最后,你娶的人是我沈绣婉!陪你走过这七年的人,也是我沈绣婉!金城,我是蠢,可你呢?你也是个笨蛋,你竟然对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念念不忘一往情深!”
女人清瘦单薄。
房间阴暗不明。
她像是忍受够了这里的黑暗,不顾一切地向他露出獠牙和利爪。
傅金城的双腿宛如灌了铅,根本无法挪动半步。
他第一次重新审视沈绣婉。
他从没有料到,向来温顺乖巧的妻子,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妻子,爷爷给他安排的最传统、最守旧的妻子,有一天竟然敢如此直白地嘲讽他,嘲讽他半生的深情都是他一厢情愿!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房间里,像是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傅金城眼瞳晦暗深沉。
也许沈绣婉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情,只是因为爱他的缘故,所以处处讨好他,处处压抑自己的天性。
不过,他不爱她,所以她是何种性情都无所谓了。
他迅速扯了一下嘴角,讥讽道:“我爱而不得,你当然可以尽情地嘲讽我。但你呢?你敢和我离婚吗?我爱而不得,沈绣婉,你又何尝得偿所愿?”
房间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胡桃木条案上的西洋座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傅金城转身走了。
沈绣婉无力地靠坐在床头。
她望向窗外。
梧桐树的叶子悄然落尽,地面铺着一层渐染霜色的枯叶。
天空上,落单的大雁扇动羽翼飞过城市,试图追寻南迁的鸟群。
沈绣婉想,在感情里,也许她和金城都是输家。
傅金城下了楼,脸色仍然难看。
岑卿如抱臂坐在沙发上:“你把钱给她了?”
“还请大嫂不要在她面前说漏嘴,”傅金城低声,“若是岑家表哥能找回那笔钱,大嫂直接给我就是。”
“老三,我就不明白了,你何苦兜兜转转陪沈绣婉演这一出戏?”薛琴贞端着咖啡杯,“四千块钱,你直接给她就是了,何苦非说是找回来的钱?那笔钱,咱们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回来呢!”
傅金城捏了捏眉心。
大嫂二嫂并不了解沈绣婉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出身寒微,她心疼那笔被骗的钱,所以他只能说是找回来的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兜兜转转花这样的功夫。
也许,起因是他听她哭了一夜。
他只是想让她今晚能睡得安稳些。
仅此而已。
……
周词白的时装秀如期举行。
秀场布置得很好,从舞台到灯光无可挑剔,全是周词白亲力亲为一手设计的。
沈绣婉和傅金城从汽车里出来,看见周词白正在秀场门口招呼贵宾。
她今夜穿着修身的黑色晚礼裙,裙裾像鱼尾似的散开,勾勒出高挑玲珑的身段,烫卷的短发十分突出她明艳的五官,灯光下,她的举止言笑风情万种,浓浓的女人味令她几乎成为全场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