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诗歌吗?”倪萍打量着这个小师弟,他的脸型极其好看,但侧脸最是耐看,眉眼间也有种沉静,就是那种让女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的人。
“喜欢,”江浔笑道,“这个年头,谁不喜欢诗歌啊。”
这个年头,80年代,正是充满青春激情和理想的光辉时代,也是一個属于现代诗歌的黄金时代。
这个时代人们对诗歌的热爱,对诗人的追捧,犹如后世年经人对流行歌星的狂热。
有点文化的人几乎都在读诗、抄诗、写诗,这时的文艺青年聚会必谈诗,不会即兴朗诵几首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识字。
北岛、顾城、杨炼、舒婷、芒克、翟永明、海子、西川、韩东、席慕蓉、汪国真……他们在这个年代堪比明星!
“四月的纪念,可以吗?”倪萍笑了。
四月的纪念,这是八十年代很流行的一首诗歌,刘瑞琴导演就在不远处,看着这对琴岛的师姐和师弟。
“二十二岁,我爬出青春的沼泽,像一把伤痕累累的六弦琴,黯哑在流浪的主题里——你来了,我走向你,用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
虽然是在后台,可是倪萍就象站在了舞台上,满满的感情,从脸上溢了出来,那表情和语调,让人听了为之动容,很富有感染力。
并且,她的台词很清晰,她演到高潮处,声情并茂,情绪饱满,眼神也很有光彩!
嗯,这是一种设计。
刘瑞琴导演很情就捕捉到了倪萍的风格,她的风格就象早晨起来要设计下午三点钟要哭,五点钟要笑,到了下午三点钟,就是没有特别感动的事情她也会感动,五点钟,就是没碰到特别可笑的事情,她也会笑。
想到这里,刘瑞琴导演倒笑了。
“导演,有可笑的地方?……”这可是一首略带悲伤的爱情诗歌啊,看着倪萍深情的的样子,摄像都被感动了,可是导演竟然笑了。
刘瑞琴笑着转过头,“嗯,我想起西游记中一个人物……”
谁啊,铁扇公主呗,不,应该是铁“煽”公主!
倪萍就象拿着一把芭蕉扇,把她的感情不断扇向观众!
对,就是煽动感情!刘瑞琴导演下了定义。
可是,八十年代末的电视观众,就是喜欢这样的风格,这是一种能力,对,央视也需要这样的主持人……
等刘瑞琴导演转过身来,摄像突然发现,她又不笑了。
刘瑞琴导演在看着江浔的表演,虽然小伙子声情并茂,可是他的感情象溪流,而倪萍则象大海……
嗯,她自失地摇摇头,孙悟空到底还是年轻,会让铁扇公主扇出十万八千里的!
这个小伙子是是人艺的,可是毕竟还是学生,这个节目如果一人太强,一人太弱,那效果肯定不好,如果不好宁愿不上,那就让他当嘉宾……
“可以给他一两个镜头?”摄像也是刘瑞琴导演从北平央视带过来的,自然明白这位女导演的心思。
给一两个镜头,说的好听点,就是露个脸,说得不好听,就是当人肉背景板呗!
……
“导演,我们可以了。”两人都是演员,试着对了几遍台词,倪萍就示意可以来一遍了。
“这小伙子是谁啊?”宋佳却不认识江浔,只感觉面熟。
“我也不太熟……”唐国强看一眼江浔,这样回答。
“二十二岁,我爬出青春的沼泽,像一把伤痕累累的六弦琴,黯哑在流浪的主题里——你来了——”
江浔大方地与倪萍站在了一起,他的声音降了下来,但朗诵中饱含感情,倪萍也大方地看向他,“我走向你——”
江浔:用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
倪萍:你说你喜欢我的眼睛
哦,这一开场,刘瑞琴导演的脸上却疑重起来。
她对电影话剧了解不多,可是对舞台是熟稔的。
台词如果不是字正腔圆,伱干影视可以,但你干不了舞台。
舞台要有传递性,要有感染观众的能力,这两人,声音都那么好听,四声都那么圆润。
嗯,看来,这小伙子吃过定风丹了,扇不走了!
她看向刚才还想给一两个镜头就完事的江浔,就是一两个镜头,也是看在她把他请来的份上。
可是这小伙子,嘴皮子真好,闭上眼甚至可以让人迷恋他的声音,他一定是在基本功上下过苦功夫的。
“这个节目应该有百分之三十亮相的机会……”她喃喃自语道。
朗诵还在继续,两人虽然是第一次合作,倒象是相处多年的朋友。
倪萍话音刚落,江浔马上接了过去,配合得严丝合缝:擦拭着我裸露的孤独
倪萍的眼睛却一直在注视着他:孤独?你为什么总是孤独?
江浔:真的
倪萍:真的吗?
哦,唐国强起初还在磕着奶油瓜子,此时,奶油突然不香了。
这小师弟,朗诵的功底太深厚了,一字一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被他处理得恰到好处,很有代入感。
他记得乔榛老师说过,朗诵的最高境界还是说话,只不过它是诗一般的话。
眼前的这个小师弟,好象并不是在朗诵诗歌,而是在说家常话,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却原原本本地把作家本意演绎出来,里面附带着他的精彩、他的能力!
“这小伙子是谁?”宋佳又一次问道,这首诗已经朗诵了一半,她对这个小伙子很好奇。
“嗯,我的校友,师弟……”唐国强笑着一转头,眼里满是光彩。
宋佳异样地看他一眼,刚才不是说不熟吗?
光彩,对,就是光彩!
站在舞台中央,江浔也又一次感受到了倪萍眼中的光彩!
倪萍感觉到这位小师弟的一笑一哀,一责一悲,平静之下蕴含的万般情绪,张力十足,他把她完全融入到角色中……
在场的工作人员,没有人吃饭,也没有人喝水,大家似乎都沉浸在诗歌带来的氛围中,即使偶尔走过三两游客,也伫步静听,现场只有江浔和倪萍的声音在回荡。
“……我会的,我会用勇敢的并不宽阔的肩膀和一颗高原培植出的忠实的心,为你支撑起一块永远没有委屈的天空……”
江浔的的眼睛看向倪萍,倪萍也大胆地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拉住了江浔的手……
“好,可以直接录制了。”
刚才两人为大家奉献了一场难以忘怀的朗诵表演,刘瑞琴导演很庆幸,很庆幸把江浔请到琴岛春晚的现场。
她现在都为自已的眼光自豪了。
“导演,给他镜头?”摄像立马感觉到了导演不一样的情绪。
“给特写,脸部特写,手的特写,就是最后倪萍抓住小江的手……”刘瑞琴导演有些兴奋。
一台晚会总要有那么几个出彩的节目,才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这才是一台成功的晚会。
现在,这个节目,她敢保证,晚会播出后,整个琴岛都会陷入到诗歌的狂潮中!
“江浔的镜头,要跟倪萍一样多!”
哦,摄影师吐吐舌头,幸亏自已多问了一句,嗯,即使导演不说,他也想多看看江浔,嗯,那个被女人主动拉住手的男人……
录制晚会的大厅,台下已经坐了好些人,就象央视的春晚一样,台下也放了许多圆桌,桌子上花生瓜子糖块,汽水啤酒饮料,很是丰富。
晚会的舞台,在此时很是豪华,闪烁的霓虹灯背景,舞台最前面是几个旋转的光球,发出道道彩光,效果并不比央视春晚差。
“……这时候,你在我的视网膜里潮湿起来
我翻着膝盖上的一本诗集,一本惠特曼的诗集
我看见你是一只纯白的飞鸟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美丽的笼子囚禁了你,也养育了你绵绵的孤寂和优美的沉静……”
……
正如刘瑞琴导演料想的,节目效果很好。
观众席上短暂的沉默后,就爆发出海潮般的掌声。
“倪萍,江浔,”休息的空当,刘瑞琴导演把二人单独叫到一边,她很坦诚,“我问一句,你们两人想到央视工作吗?”
到央视?
“你愿意到中央台主持节目吗?”见二人在思考,刘瑞琴导演直接问倪萍。
现在,文艺天地这个节目的主持人王刚和成方圆正准备去欧洲。倪萍形象、气质俱佳,刘瑞琴导演认为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能去到中央电视台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倪萍也不例外,她没有犹豫,直接反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刘瑞琴导演笑了,“越快越好。”
哦,江浔知道,前世,倪萍就是这样,她花了不到7天时间,就把一切手续办理完毕,拿到了北平户口,羡煞旁人。
得到刘瑞琴的赏识,她在央视打开了路子。先是小节目专题纪录片《人与人》安排给她,她的表现可圈可点。
干了一段时间后,她被塞进王牌娱乐节目《综艺大观》……
“你呢?”一个意中人已经拿下,刘瑞琴导演又看着眼前的小伙子。
央视的年轻男主持奇缺,眼前的小伙子一上台就抢夺了所有人的目光,站在台上熠熠生辉。
央视现在正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各大节目也才开始兴起,正是需要大量人才的阶段。
“导演,我还没有毕业。”江浔不想直接拒绝这位女导演的好意。
“我的意思是,毕业,毕业以后,可以直接进央视,我就敢给你打保票……”见江浔还在犹豫,她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有女朋友,可以双双给你们解决北平户口,你女朋友的单位,随你来挑,央视去协调……”
哦,北平户口!
在这个还对户口万般推崇的年代,一下能解决两人的北平户口,江浔不知道自已该说什么了。
“导演,我没有女朋友……”江浔笑了,笑得坦诚,可是他又加了一句,“我还是想进人艺……”
哦,那就没有办法了。
刘瑞琴导演看看他,也笑了,“不急,你还有两三年才毕业,到时说不定思想也会变化,记住,我这里,还有中央电视台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
……
腊月二十九。
乒乓——”
“噼里啪啦——”
当夜色渐深,心急的人们已燃起鞭炮。
透过窗户玻璃,隐约可见外面烟花绚烂,流光溢采,胡同里,每家都在剁饺子馅儿,响成一片。
这花炮与剁饺子馅的声响汇合起来,就有如万马奔腾,狂潮怒吼,响彻了整个琴岛!
“砰——”
五彩的烟花在上方炸响,天空一片绚烂,飘飘扬扬的雪花都被染成了五彩的颜色。
“嘘——”
赵丽明示意江文远不要说话,她要看儿子的节目。
“……琴岛,这颗夺目的黄海明珠,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闪烁着它那迷人的光芒……”
电视上,白衬衣红领带黑西装的唐国强,剑眉星目,笑容可掬,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提着话筒线走上舞台。
“琴岛,这座年轻的城市,在开放改革的年代,以它豆蔻年华的身姿,日益显示出青春的活力……”
倪萍,穿着一身闪亮的衬衣笑着紧随其后。
“今天,我们邀请了众多远离家乡的琴岛儿女回乡团圆……”
“他们有的带来了媳妇,有的带来了女婿,有的带来了开拓的喜悦,有的带来了成功的幸福……”
王宁,这个后来进入央视新闻联播的主持人,此时还是那么青涩,他现在还在主持《琴岛新闻联播》。
“看,我的老儿子……”
坐在电视机前的赵丽明看着电视里的儿子,旁边,儿子穿着线衣线裤正跟父亲吃着菜喝着啤酒,这哪象个明星的样子嘛。
“这是倪萍,去年主持过琴岛春晚,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明星……”看着儿子与倪萍一起朗诵诗歌,赵丽明生怕漏了一句。
想当年,那个进三十九中话剧队还打怵的孩子,现在都上了这个城市最亮丽的舞台了。
“妈,你哭什么……”
看着赵丽明抹眼泪,江枫就贴心地抱住母亲。
“大浔,你看你,又把妈给惹哭了,要不,你再来一首腊月的纪念?”江荻笑着一把搂住弟弟的脖子,“十八岁,你爬出青春的沼泽,像一挂六百响的大地红,爆炸在过年的主题里——你来了——”
“去,吃饭去。”赵丽明破涕为笑,“当姐姐没个姐姐的样儿……”
看着这三个儿女,哦,大女儿明年或者后就要出嫁了,二女儿还在上学,这个最心疼的老儿子,过完年就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