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猗沉默,沈定珠望见他黯然下来的虎瞳,便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景猗语气沉闷:“很多年前,我陪着第一个主子游历四方,却遇到了刺客,为了保护主子受了重伤,有人救了我一命,但因为当时情形仓促,我来不及看清楚她的样貌,就被迫逃离。”
“后来遇到魏琬,她切实地讲出了当日的经过,还告诉我,是她救了我,在我的眼里,有恩必须要报,所以第一任主人去世以后,我主动向魏琬投诚,立下了嗜血盟约。”
沈定珠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她其实还有好多疑惑,比如当初她听见景猗对魏琬说,她骗了他,救他的人不是魏琬。
但沈定珠瞧得出来,景猗提起这些过往的时候,神情黯然怅然,想必是过去的经历太过复杂和血腥,充斥着他不想提起的沉重吧。
沈定珠不问了,转而灿然笑了起来。
“那你好好看一看我给的书解闷吧。”
说着,她转而拿起另外一本传记,还没等看,景猗却又忍不住问她:“听说你们就快回京了。”
沈定珠从书籍中抬起头来,紫藤萝廊下,美人穿着清浅的嫩碧色,像初开的蕊芽。
她美眸盈着日光的彩辉,看着景猗的时候,也带着动人的漂亮。
“等这里事情料理完,我们就打算回去,”沈定珠合上书,“我还想找机会问你,到时你有什么打算?愿意与我们一同回京吗?”
景猗虎瞳一怔,下意识便问:“我可以跟着?”
沈定珠红唇绽放出一丝笑:“当然可以了,我之前一直想问你,不过我总想着,你是长琉人,或许你还有家人在那边,倘若你不愿跟我们回京,我会向皇上请求,让他赐你一笔金银,足够你回家安安生生地过完余生。”
“我愿意跟着!”景猗飞快地回答,甚至激动地朝沈定珠走了两步,但意识到有些越界,他又停了下来,虎瞳炯炯有光,“我没有家人了。”
大概是怕沈定珠反悔,他又急忙说:“我会做的很多,什么都学过,也可以再学习新的事物。”
沈定珠美眸瞧着他紧张的模样,这么一个大块头,武功高强,心里却始终敏感。
他急着表达自己价值的时候,好像一个害怕会被人抛弃的小狗。
绣翠在一旁都笑了:“景猗,娘娘都说了可以带着你,你就不用担心了。”
景猗看向沈定珠,见后者笑着点了点头,他才像是放下心来。
沈定珠云鬓乌黑,雪肤红唇,点缀的相得益彰。
她靠着躺椅,笑靥生花:“我说的话,一定作数,景猗往后就跟着我们吧,你身手不错,等不误记事了,我就请你教他武功,如何?”
景猗顿时连连点头:“好,好!”
原来他这么多天的沉闷和抑郁,都是害怕沈定珠他们要走了,将他留下。
现在得知结果,景猗的话也变得多了点。
他主动问沈定珠:“我的名字景猗,是第一个主人赐的,你想给我换一个吗?”
沈定珠抬起秾丽的长睫,瞧着他有些期待,又强忍着不愿表露出太多的模样。
她轻轻摇头:“景猗这个名字很好,我知道在长琉国的传说中,这是一位正神的名字,他不仅力大无穷,而且这位神所到之处,便能趋福避祸,是吉祥的象征。名字很好,就不换了,你依然叫这个吧。”
沈定珠还告诉他,猗这个字,在晋国的传说里,是一位上古水神共工的宠物和伙伴。
景猗听言,很高兴:“如此吉祥,必然不会连累你,那就好。”
大概是因为嗜血盟约的事,他哪怕割了肉,都害怕给沈定珠带来传说中的灾难。
施老先生来找沈定珠的时候,景猗正喜悦地在帮绣翠晒衣裳。
他动作麻利迅速,衣裳一抖,眨眼间在布条上挂满了,绚烂的衣服迎风飘扬,他转而看向沈定珠,虎瞳亮晶晶的,像等着人夸奖。
沈定珠察觉到,不禁给了他这个面子。
“你做的真好。”
景猗果然愉悦的压着唇角,只怕抿起弧度偷笑,让沈定珠他们看见。
这时也快到饭点了,他自告奋勇要去帮阿良烧火,沈定珠由得他去了。
经过施老先生的时候,景猗分外主动:“施老先生。”
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才离去,施老先生惊奇地看着他的背影,失笑感慨:“这闷石头今天会说话了?”
绣翠噗嗤笑着接话:“娘娘说愿意带他回京,他高兴的就差跳起来了。”
施老先生有些感慨:“也是个可怜人,就怕被人抛弃……阿珠,我女儿今日回荣安城了!”
闻言,沈定珠连忙坐直身子,瞧他身后张望两眼。
“怪不得仁伯你喜上眉梢,如此高兴,怎么不见你将她带回来?她人呢?”
施老先生摆摆手:“这个府里皇上住着,不方便带她过来。”
沈定珠一怔,感觉给仁伯添麻烦了。
说来也是,这个家很小,都住满了,施老自己的女儿回来,还没屋子睡。
施老先生瞧出她的愧疚,忙说:“你可别多想,我女儿这次回来,与我冰释前嫌了!皇上替我们做主,帮她和离,她这是脱离了夫家,才来找我报喜的。”
“不过这次也待不了几天,因为她还有好多东西,以及我两个乖外孙女,还留在夫家没有带回来,她这次就是想让我跟着她一起,去将东西都归置一番,我明日就与她走了。”
“我怕回来的时候,你们都已经回京了,故而来跟你道个别,方才也提前去请示了皇上,皇上说相逢一场,今晚在家里办个小宴,为我送行。”
沈定珠怔了怔,忍不住鼻酸眼红:“皇上都安排好了,那我也没什么异议,绣翠,你去帮着仁伯收拾一番,看看他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瞧着她红了眼,施老先生也一脸心疼感慨。
“好孩子,你可别哭,你现在是皇后娘娘,我这个小老头,不好意思再递帕子给你擦眼泪,但是阿珠,你是我的贵人,自从你来了以后,我这个空荡荡的家里,好事连连。”
“都说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你别怕,等回头我得空了,还要进京去看你,也要看看我们不误呢!”
绣翠适时递来帕子,沈定珠纤指擦去眼角溢出来的泪水。
她红唇露出轻笑,声音还带着哽咽,但神色已经愉悦起来:“那我可就记住仁伯这番话了,到时候你若不来京城看我,我可要治罪的。”
施老先生抚着花白的胡须,哈哈大笑,连声说好。
入夜后,繁星初上,蓝河夜空挂着一轮即将圆满的月。
小小的院子里,摆着一张圆桌,上面放满了珍馐佳肴。
在沈定珠的要求下,萧琅炎格外开恩。
这一桌饭,不仅施老先生能坐着笑谈,还有景猗和阿良,绣翠与陈衡。
众人本说不敢,他们哪儿来的福气,跟皇帝同坐一席用膳?
但萧琅炎大手一挥:“皇后请求的,朕格外恩准,你们就无需再拘泥了,这里不是皇宫,今夜只当是寻常家宴,尽兴而已。”
此时,萧琅炎与沈定珠坐在圆桌主位,又对仁伯道:“施老先生在朕没来之前,尽心照顾皇后,将她当成一家人,朕应赏黄金玉器,施老,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施老先生急忙站起身,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皇上,您的恩情已经快要大过天了,您帮了草民的女儿,草民再无苛求,还要跪谢皇上隆恩!”
眼见着他要跪下,萧琅炎剑眉一扬,让陈衡将施老先生扶起。
“朕方才说了,这是家宴,施老怎么还要跪着说话?何况区区举手之劳,无需重谢。”
施老先生闻言,又是一番老泪纵横,他本说明日出发,不想饮酒了。
但兴致上头,他立刻斟酒一杯,敬向沈定珠,口口声声喊她贵人,将众人逗的忍俊不禁。
就在这时,外头的守卫大步走来。
“皇上,门外来了一个女子,说要找娘娘。”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萧琅炎锐利漆黑的薄眸,看向沈定珠,却见她也一脸困惑。
在荣安城的朋友,都在此处了。
会是谁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