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沉闷的阴天,乌云浓厚,卷着带有土腥气的雨风,吹过宫中所有飘荡的帘帐。
别人都不喜欢的天气,沈定珠偏生觉得舒适,只要不是当头烈日,她都能适应。
故而在大雨来之前,她带着沐夏还有几个宫人,顺着宫中的湖池散步,一路走到附近的六角亭内休息。
沐夏掏出帕子递过去:“小姐,眼见着要下大雨了,咱们一会就回去吧?”
沈定珠轻轻颔首,拿帕子擦过额头的细汗,望着雨风卷过湖面,带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远处连绵的山脉,被压在重重厚云之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时,她余光看见有四个巡逻禁军走来,个个长得人高马大,沈定珠好奇地看了两眼。
令人惊讶的是,这四名禁军,竟然朝她走来,紧接着,停在了距离六角亭不远的位置。
沐夏和其余宫人都没当回事,禁军经常在宫中四处巡逻,这宫中有多少人希望能亲眼目睹窈窕宫美人的风姿,故而会停在附近,假装驻守巡查也不为奇。
可沈定珠扫过去两眼,娇容顿时僵了僵。
那四名禁军中,竟有萧琅炎!
他此际微低着头,脸上扑了使肌肤黯淡的棕色,但更显得剑眉入鬓,薄眸锐利,整个人英俊笔挺,穿着最普通的禁军服饰,也尤为显眼。
沈定珠有些慌乱地环顾四周,居然没有人发现这四名禁军不对。
沐夏还在指着湖上盛开的莲花:“小姐,那莲花开的粉嫩,奴婢回头让人摘了,给您做莲子羹吧?”
沈定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侧首用余光看了看,见他们还在那,显然是萧琅炎有事找她。
她眼眸光泽流转,跟沐夏道:“我忽然想喝点凉茶,你带人回去帮我送一壶过来,再去御膳房要些点心。”
“现在?”沐夏怔了怔,“可是小姐,马上要下大雨了,您不如回宫用茶。”
沈定珠玉手摆了摆:“我现在恰好有赏雨听荷的兴致,专程想等那场大雨过来,你快些去吧,我在此等你,无妨的。”
沐夏拗不过她,只能同意,带着几个宫女离去,留了一个小宫女陪沈定珠。
见沐夏走后,沈定珠又单独将剩下的小宫女也支走:“方才忘记交代沐夏了,应该拿一点金蛇香过来,否则亭子周围靠近湖水,蚊虫太多,你现在回去取吧。”
小宫女不敢有异议,连忙快步去了。
她们都走后,沈定珠才回头,看着那四名禁军,依旧还站在那,显然就是在等她。
沈定珠环顾了四周,确认没人看见,才起身朝附近假山的方向走去。
假山群背靠湖水,若不专程绕到后面,是绝对发现不了这里藏着人。
她刚走过去,萧琅炎高大的身影便跟了过来。
“你胆子太大了!平时晚上来就算了,现在白天也来,还在宫中招摇,万一被人发现,真是太危险了!”沈定珠压低声音,抬起焦急的美眸,里面全是对他的紧张和在意。
萧琅炎抿着薄唇,剑眉微挑:“为夫的本事,比你想的要更多点,既然来了,即便被发现,也有办法逃脱。”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沈定珠。
“这是什么?”
“宫中地形图。”
沈定珠展开一看,果不其然,是长琉整个皇宫的路线图,四个红点用朱笔圈了出来,是宫门出口。
她微微疑惑:“你怎么给我这个?”
萧琅炎薄眸深沉:“朕派出去的人发现,摄政王魏茂安最近在私下偷偷调动兵力,他两个儿子原本负责南下的水师,如今接连回京,恐怕有异心。”
沈定珠心头一跳。
封靖邀请了摄政王四日后入宫贺寿,所以,这不仅是封靖设的局,也是摄政王决定孤注一掷造反的日子?
天气阴沉,萧琅炎望着面前的妻子,身穿绫罗,头戴宝饰,虽在这里为敌国皇后,但那个小皇帝没有亏待过她分毫。
这件事,让他既满意,又生气。
满意的是,幸好他没有看见沈定珠吃苦;生气的是,对她好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但是,萧琅炎心中,那点生气很快被满意占据了上风,因为比起他自己不高兴而言,他更希望沈定珠不要受到磋磨。
他再一提醒:“听说小皇帝即将为摄政王办寿,到那日只怕宫变,朕给你的地图上,四个红点皆有人接应你,到时情况混乱,朕也会入宫,可倘若朕被纠缠住了,你记得前往这些宫门处,会有人带你离开。”
沈定珠水眸一紧:“那你呢?”
萧琅炎笑着:“朕会来跟你汇合。”
沈定珠心中惴惴不安。
萧琅炎凝望着她:“最好的办法,是你今夜就跟朕走,能省去当天混乱的麻烦了,摄政王的两个儿子领的水师,共有三万多人,而能支持小皇帝且留守京师的精兵,不足一万,甚至朝中有些武将,也私下倒戈向摄政王。封靖他没有胜算。”
沉闷的腥风扫来,一点雨丝纷纷落,沾染在沈定珠乌黑的云鬓边,让发间的珠钗显处精锐的暗泽,她美眸思虑,短暂的瞬息,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得留下,”她抬眸,看着萧琅炎,“摄政王偷了火药秘方,他必须得死,不然还不知有什么样的后患,我想留下来帮忙,而且……或许你在,封靖赢的机会,能多一成。”
萧琅炎冷峻的面色略略威严了几分:“朕只要摄政王的性命,至于他们自己的内斗,朕说了,不会插手,只管你,不管他。”
此时,不远处传来鸟哨的声音,萧琅炎顿时握住沈定珠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浓烈的眉宇俯下来,用力吻了两下她的唇。
“封靖有封靖必须要面对的事,你再心疼他多一点,朕便要觉得不高兴了。”
说完,鸟哨又响了一声,萧琅炎叮嘱:“将地图收好。”
他仓促离去,沈定珠将地图揣进胸怀的衣襟里。
不远处的宫道上,恰好走来一行人,是颖嫔和她的宫人,还带着今日刚刚入宫探望她的两位娘家人。
一位是颖嫔的母亲客氏,另一位谨小慎微的,是颖嫔的弟媳,是晋国人,姓巴。
客氏扶着女儿颖嫔的手,走在最前面:“我当时就说还是我女儿是个好福气的,你瞧,兰妃不成事了,珍嫔又是个跳蚤性格,放眼宫里,只有我女儿最适合协理六宫,只怕过些日子,恩旨就要下来了。”
颖嫔笑的面色红润:“母亲说的是,不过皇上那边半点口风都透不出来,到底是不是我,还两说呢。”
说着,她回头,看着停下来的弟媳,很有些不满。
“太小家子气了,弟弟怎么会看上她?”
客氏语气有些刻薄,压低声音:“你弟弟在晋国借住你舅舅那时,跟她认识的,听说是她死缠烂打,非要嫁过来,若不是今日你弟弟要在府中宴请尚书家的千金,我也不会嫌她碍眼,把她带在身边。”
颖嫔皱着眉:“出身不好,何必让她做正妻,待回头给弟弟寻个更好的嫡妻,能对我们家有助力才好,晋国人到底不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完,客氏回头,有些严厉地呵斥了一声,“你瞧够了没有?再不走,一会雨下大了,你指望嫔主跟我们一起淋雨吗?”
巴夜雪连忙回过神,有些小心翼翼的低下头:“来了。”
可她心里的惊涛骇浪难以平息,她刚刚难道是看错了吗?怎么会瞧见晋国荣安城的阿珠和她丈夫呢?
方才,巴夜雪先是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假山后走出来,原本他穿着禁军的服饰,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可就是他的长相,实在是太英俊了,巴夜雪见过他,一下子认了出来。
她这才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假山后头,走出来的那位窈窕美人,跟阿珠更像!
巴夜雪想起来,她曾听说,皇上封靖有一个养在宫外的美人,宠到极致,最近才接进宫里来,约莫是要封妃。
难道,就是阿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