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师觉得呢。”
陈锦之重新睁开眼睛，仰脸看他。
“对不起，我怕你看不清路。”
苏成意毫无歉意地笑了一声。
这个背光的角度，他的轮廓镀上金边，像是在拍超级英雄电影。
或许是在剧组待了一天的缘故，陈锦之忽然有点怀疑这个场景的真实性。
这段时间一直被压力和责任携裹着，眼下尘埃落定，心却空落落的没了底。
“我看到你发的消息了，恭喜。”
苏成意一边说话，一边缓步向后倒退着走，陈锦之跟着他的步伐，两人一起往越野车的位置走。
“虽然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会失败，但以你的性子，这段时间一定也很辛苦吧？
我应该早点和你说说的，不要太把郑哥的话当回事了，他这人就那样，一丁点问题也搞得气势汹汹的。”
“没有。”
陈锦之下意识否定，又在心里轻轻说：只有一点点辛苦。
苏成意的后背磕到了越野车的前盖，他挡住陈锦之的眼睛，将车子熄火。
明亮的车灯跟着熄灭，四周重新落入昏暗的夜色中，夜晚的沙漠显得神秘又悠远。
“试镜过程还顺利么？听说Caroline是很难搞的导演类型，没有批评你吧？对了，怎么搞到这么晚才结束，我原本还以为要直接去酒店找你来着”
苏成意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话突然变多了起来，但会这样的原因他倒是清楚。
因为陈锦之看起来稍微有些奇怪，连平日的表情管理都不做了，只是很安静地看着他。
不过还是会一个一个回答他的问题。
“还算顺利，导演人很好，排队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
她的回答太过简略，苏成意再迟钝也能意识到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于是在陈锦之说完之后，他还是不接话，只是挑眉示意她继续。
陈锦之瞧着他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知道肯定糊弄不过去了，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其实，Caroline导演一开始觉得乔治亚这个角色并不适合我。”
“因为你太漂亮了是吧。”
苏成意神探附身，一秒破案，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
不过这个理由可以说是呼之欲出，几乎都不用猜。
陈锦之顿了顿，适时地跳过了这个问题的回答。
虽然她属于美而自知的类型，但要她自己堂而皇之地大赞自己漂亮，还是有些难以开口的。
“所以，她原本想让我放弃这个角色，重新进行选角。”
“怎么感觉是好事儿呢？”
苏成意这样说道。
本来也是，放弃掉一个人设不讨喜的反派NPC，说不定可以争取到一个戏份更多的正牌角色，怎么看都不亏。
“是好事，但是我拒绝了。”
陈锦之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道。
“为什么拒绝？”
“因为，我并不觉得乔治亚是个可恨的反派角色，也不想因为我的临时变卦，而影响了其他角色的公平竞争。”
陈锦之一向做事都很坦荡，虽然以她的心思缜密程度，完全可以使一些神不知鬼不觉的花招来给自己造利。
可她从来没用过。
竞争对手给她下的许多绊子，她大多数时候也只是看破不说破，巧妙避开也就罢了。
苏成意看着她淡然的神色，心情复杂，于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摸完才发觉不对劲，这个动作是之前和楚大小姐待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做的，形成习惯之后一时间没改过来。
好在陈锦之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垂了垂眼睫。
下一秒，她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道：
“苏老师，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问过我公司考核的时候，分给我的个人镜头有多少秒。”
“三秒。”
因为这个数字太过离谱的原因，苏成意很清楚地记得这件事，顺势就说了出来。
“是呢，所以说，也算是我的本行工作了吧。要在很少且自带劣势的戏份之下，让观众记住这个角色，甚至喜欢上这个角色。”
陈锦之轻轻一笑，眼波流转。
“这就是传说中的killing part。”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又短暂地闪回了舞台上的那个天才爱豆Iris。
苏成意晃了晃神，觉得应该要规定一下——陈锦之不准随时随地放电。
说到这里，陈锦之话音一顿，反问道：
“苏老师什么时候想好要过来找我的？”
“从你接到这个试镜的机会开始。”
苏成意十分坦然地说道。
陈锦之睫毛一颤，显然低估了直男突然猛打直球的威力。
“因为是你事业的新起点，我想，我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到现场见证才行。”
苏成意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官方，在他眼里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没有什么需要不好意思的。
倒是陈锦之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这么晚了，你开车很不安全。”
“郑哥开的车。”
苏成意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给她指了个方向。
小郑正和璐璐站在一起，他穿的单薄，冻得直哆嗦，正在企图说服璐璐把外套让给他。
“璐璐，你想想看，这会儿把你郑哥冻坏了，接下来的合同可都得你去谈了啊。”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有女生脱外套给男生穿的道理嘛！”
璐璐一脸警觉地裹着她的橙色大衣，一点都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那我们一人穿五分钟，交替着来，这样大家都不会冷。”
“凭什么我吃亏！”
“脱。”
“我不！”
“信不信不脱扣你奖金。”
“你敢扣，我就去劳动局告你！”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陈锦之忍不住转头看向苏成意。
他也是穿了件单薄的衬衫加在短袖外面，但倒是一点都没有觉得冷的意思。
她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就解开了外套的纽扣。
但苏成意很快察觉到她的意图，摁住她的手指。
“不用，我刚刚一直在车里，一点儿都不冷，不信你摸我的手。”
“在外面待久了也会冷的。”
陈锦之望着他，并不让步。
“真不冷。”
苏成意反手把她的手扣进掌心里。
“你要是觉得会冷的话，我们就在这附近走走，活动一下。”
听他这样说，陈锦之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路牌的位置，离这边的营地大概只有一二百米远，安全上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走到那个路牌就折返回来。”
“好。”
苏成意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将灯光照在两人脚下。
平坦的公路边缘是沙砾，倒是不担心会脚滑跌下去，但是有个光亮，可以给远处或许会驶来的车子提个醒。
两人路过另一边的时候，小郑还在对璐璐的大衣虎视眈眈。
“你这路走窄了啊，小璐同学。”
“窄就窄！”
璐璐没好气地嚷嚷一声，看到向这边走来的陈锦之，又忍不住高兴地挥挥手。
陈锦之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璐璐愣了一下，连刚刚试镜成功这样的大喜事都没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笑容，但见到了苏成意就可以。
“郑哥，冷的话去车里坐会儿呗。”
苏成意抬抬下巴。
“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小郑抱着胳膊跺了跺脚，摊开手。
苏成意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准确地丢到他手里。
“璐璐你也去车里待一会儿吧，我们散散步就回来。”
陈锦之温柔地说道。
“好的，Iris姐你冷吗？我把大衣给你。”
璐璐现场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做双标操作，引得小郑非常不满地把钥匙串晃出“哗啦哗啦”的恼人动静。
陈锦之看了一眼旁边的苏成意，得到对方一个“打死我我都不会穿这种颜色的衣服”的眼神。
她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摇摇头道：
“不用了。”
目视这两人骂骂咧咧地回到车上之后，苏成意才和陈锦之一起向着前面的路牌走去。
月亮升得更高，月光照得视线一片朦胧，像是笼上了一层轻纱。
苏成意晃了几下手电筒的光，越野车的车灯也配合着闪烁了几下。
陈锦之被这男人之间的小游戏逗得有些想笑，侧头去看苏成意，脚步却跟着站定了。
“苏老师。”
“嗯？”
苏成意不明所以地跟着站定，被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
“你看起来不像是开车来的，倒像是徒步旅行来的，也有可能是逃难。”
陈锦之说道。
方才光线不够好，她都没注意。
这会儿月光混合着灯光再一看，才发现苏成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灰头土脸，头发也乱糟糟的，东一根西一撮竖立着。
陈锦之踮起脚帮他理了理头发，感觉里头甚至藏了些沙砾，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苏成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解释道：
“来的路上我开了车窗，可能是吹风吹的，风里有沙子。”
“笨蛋。”
陈锦之耐心地一点点帮他掸干净，眉眼不自觉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算了，一会儿回酒店洗澡就好了。”
苏成意抓了抓头发，决定放弃治疗。
这一会儿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路牌底下，月亮的高度正好悬挂在路牌上方，照出上面的文字。
“前方256km为无人区，请注意及时修整。”
苏成意一愣，没想到这次的取景地离真正意义上的无人区这么近。
Caroline还真是奔着倾尽毕生功力的架势来拍这部剧的，想到这里，苏成意又为陈锦之试镜通过的消息而感到高兴。
但话到嘴边，却又绕成了一句：
“你看，今天月亮好圆啊。”
陈锦之闻言抬起头来，的确看到一轮分外明亮的圆月，明辉皎洁。
“是呢。”
她望着月亮的侧脸分外清冷好看，苏成意认真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锦之。”
“嗯？”
陈锦之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他平日里大都是直呼全名，很少这样叫她。
“试镜通过了，你不开心吗？”
苏成意将今晚的困惑和盘托出。
其他人都很开心，小郑知道的时候差点没激动地把方向盘拍烂，璐璐更是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气，从远处看起来，剧组的氛围显然也很不错。
只有陈锦之有一种游离在外的感觉，好像她并不是大家此番庆祝的中心。
这显然不太合理。
陈锦之猜到他肯定会问这个问题，她垂下眼睫，思考了半晌，却摇了摇头。
“没有让大家失望，我大概是开心的。”
“但你这样不像是开心的表现。”
苏成意伸手晃了晃路牌的铁杆，测试了一下稳定性之后，才放心地靠了上去。
陈锦之见惯了他这副走到哪都会突然开启的省电模式，一时间扬了扬嘴角。
“诶，这就对了。”
苏成意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括弧的形状。
“要笑。”
听他这样说，陈锦之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她走近了两步，主动伸手抱住苏成意。
“我只是觉得，其他所有好事都加在一起，好像都不如见到你开心。”
“是这样吗？”
苏成意捧起她的脸，忍不住亲了亲她带着笑意的眉梢。
“嗯。”
陈锦之闭上眼睛应了一声，睫毛不经意间扫过苏成意的脸。
“任何好事发生的时候，我都会想啊，要是你在的话，要是你在就好了”
她喃喃地说道。
表面上看起来，她好像稳定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实际上她永远都是不在状态游离物外的。
人还在这里，心思早就跟着另一个人飘远了。
这是一种相当病态的心理，陈锦之想，迟早会让她全部的人生都宣告完蛋的。
像一只飘飘摇摇的风筝，而线握在他手里。
但是没关系，陈锦之又想，反正，她的人生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所以我来了。”
苏成意手臂收紧，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只要是你希望我在的时候，我都不会缺席。”
陈锦之慢慢睁开眼睛，从这个视角看过去，月亮像是一盏明灯，将藏在暗处的谎言和爱意都照得无处遁形。
几分深浅，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那样就好。”
陈锦之望着月亮，轻轻勾起嘴角。
“这样好的月亮，我想跟苏老师一起看。”
然而，最是今宵团圆月，难捱明后孑孓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