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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圣五年正月十五的苏州城,像是被揉碎的星河浸了蜜。天才蒙蒙亮,平江府的主干道上就已飘起了灯笼的影子,竹骨绷着的绢面被烛火映得透亮,朱红的“福”字在晨风里轻轻晃悠,连空气里都浮着甜香——那是沿街铺子新蒸的元宵散发的热气,混着糖画摊熬糖的焦香,还有孩童手里糖葫芦的酸冽,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将整座城都裹了进去。
谢承业的绸缎铺就开在这条街上,铺面不大,却收拾得窗明几净。他正低头核对着年前的账目,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算盘珠子被拨得噼啪作响。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鬓角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浮着的微尘在光柱里翻滚,一切都静得能听见隔壁包子铺掀开蒸笼时的白雾声。
“爹!”
脆生生的童音像颗小石子,打破了屋里的宁静。阿楠穿着件簇新的枣红色小袄,袄面上用银线绣着团纹,脖子上用五彩丝线打的络子串着一块玉牌,上面雕刻着一个“楠”字。他摇摇晃晃地迈着小短腿,手里攥着个啃了一半的米糕,糊得嘴角都是白花花的米屑,扑到谢承业膝头就往上爬,小胳膊紧紧圈住父亲的脖子,把带着奶气的脸颊往他脸上蹭。
“慢点跑,仔细摔着。”谢承业放下算盘,伸手稳稳托住儿子的腰,指尖触到小袄里温热的小身子,心里那点因账目而起的烦躁顿时散了。阿楠刚满两岁,眉眼像极了林婉清,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此刻正张着没长牙的嘴,把嘴里的米糕往他嘴边递,含糊不清地喊:“爹,吃,甜。”
“娘早把庙会的东西都备好了。”林婉清端着铜盆从里屋出来,发间别着支素银簪子,鬓角抿得一丝不苟。她刚给阿楠换了干净的虎头鞋,鞋尖绣着的老虎眼睛用了点翠,在光线下闪着灵动的光。见谢承业还在看账本,她把铜盆往桌上一放,弯腰替阿楠擦了擦嘴角,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你看阿楠这模样,怕是等不及了。”
谢承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楠正踮着脚扒着门框往外瞧,小脑袋随着街上的吆喝声一点一点,像颗待放的花苞。他原想趁今日人少把账目理清,可望着妻儿眼里的期盼,那点念头早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伸手揉了揉阿楠的头顶,笑道:“好,今天不做生意,爹陪你们去庙会。”
阿楠立刻拍着小手欢呼起来,奶声奶气地喊:“庙会!玩!”
出门时,日头已爬到了屋檐角。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挑着货担的小贩穿梭在人群里,嗓子喊得亮堂:“糖画嘞!现做的糖画!”“桂花糕,刚出炉的桂花糕!”孩子们手里举着风车,纸糊的轮子转得飞快,笑声像撒了把碎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谢承业把阿楠架在肩头,小家伙立刻成了全场最高的“小大人”,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头发,兴奋地挥舞着胳膊。林婉清走在一旁,手里提着个竹篮,时不时伸手扶一把儿子摇摇欲坠的身子,眼里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沿街的灯笼已早早挂起,走马灯转得正欢。画着《白蛇传》的灯上,白素贞的衣袂随着轮子飘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灯里走出来;《牛郎织女》的灯上,鹊桥横跨银河,牛郎肩上的两个孩子正朝着织女伸手,烛火透过绢面,把人物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风轻轻摇晃。阿楠看得入了迷,小手指着灯影,含糊地念叨:“姐姐,飞。”
“那是白娘子,在断桥遇见了许仙。”林婉清仰头跟儿子解释,指尖拂过灯笼垂下的流苏,“等阿楠长大了,娘讲给你听。”
走到街角,一个糖画摊前围了不少孩子。老师傅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融化的糖稀像条金色的小蛇,转瞬间就勾勒出一只展翅的凤凰,引得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阿楠看得眼睛都直了,小身子在谢承业肩头扭来扭去,指着糖画喊:“要!要那个!”
谢承业笑着挤进去,跟老师傅要了只小老虎。铜勺起落间,一只威风凛凛的糖老虎就成了形,老师傅往上面沾了根竹签,递过来时还冒着热气。阿楠接过糖老虎,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立刻咯咯地笑起来,小脸上沾了点金晃晃的糖渍。
“前面有卖花灯的,”林婉清指着不远处的摊子,那里扎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兔子灯的耳朵竖着,鲤鱼灯的尾巴翘着,烛火在里面明明灭灭,“阿楠要不要兔子灯?”
“要!兔子!”阿楠举着糖老虎,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
“娘去买,你跟爹在这儿等着。”林婉清理了理儿子的衣领,转身朝着花灯摊走去。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摆动,在攒动的人头里像朵移动的云。
谢承业站在原地,仰头逗着肩头的儿子:“阿楠看,那灯上的猴子在翻跟头呢。”阿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咯咯的笑声混在周围的喧闹里,像颗滚落在锦缎上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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