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转动,对准了一个面目黢黑的村民面前。这个村民面对镜头侃侃而谈,俨然一个口齿伶俐的乡干部:
“我们全体村民热烈响应县政府的号召,舍小家为大家,拆房修路发展旅游。这事儿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子孙后代都会感谢我们的”。
“现在生活有什么困难吗?”主持人问道。
“没有什么困难,县乡政府都给我们安排好了吃住,马上就能领到新房的钥匙。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可是我们盼了多年的幸福生活,终于就要实现了。我代表乡亲们感谢政府!”说完话他对着镜头深鞠一躬。
拆迁户们还能怎样?你敢动手打架吗?摄像机对着你,面对的是上百名的武警、公安和城管。
你敢打谁?袭警?那得进里面吃几年窝头。
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儿女后代的考公之类的事情着想吗?
你是想坐110警车,还是想坐120急救车?
这年头想打架,你真的打不起!
你想哭闹吗?哭闹又有什么用。再哭再闹,你的房子也是倒了,扶不起来。
你损坏什么了吗?重要物品都给你挪出来了,其他损坏的折价赔偿,其实你们家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
你要告状吗?律师都给您请来了,立案庭庭长、法院院长都在,可以现场办公。
这服务是相当的到位。
乡长在劝导着大家,组织大家依次登车。城东的六顺旅馆已经安排好了住宿,明天抽签分房子。
这时警戒线落下,人们纷纷走向不是家的自己家,挑拣着愿意拿走的那些贵重物品,坐上了最后面的大客车。
孙亦顺也赶过来,看上去面沉似水,默默地协助乡长做着群众的工作,和车上的村民挥着手。
推土机隆隆的响到半夜。
第二天早晨,这地方已经平平整整,压的结结实实,看不出一点曾经居住着村民、曾经矗立着房屋的影子。
“这小子还真能干,是个当干部的好苗子”,县招待所里,聂占元看着电视新闻沉思着。
拆迁工作是自己到临曲县打响的第一枪,打消了县里部局委办和乡干部做哪边墙头草的左右观望,打消了县长袁德鹏和副书记张春生要看自己热闹的阴暗心理,更打消了群众对旅游区能不能办下去、经济能不能搞上来的担忧顾虑。
都说村干部是骂出来的,乡干部是喝出来的,孙亦顺够狠且能喝,聂占元不禁又想起在他家里喝酒的场景。
在拆迁这件事上,与其说是孙亦顺手段够狠,胆大妄为,不如说他读懂了村民甚至所有老百姓的人性。
这十几户人家本就是张三李四,没有父子兄弟的血缘关系,也就涉及不到什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那样的拼命三郎了,跟谁都打不起来。
没了这层血缘关系,涉及到大家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只要没到了像秦二世那样逼迫陈胜吴广,面前只有死路一条的地步,老百姓绝对不会群起造反。
他们都希望别人像三国猛张飞一样冲挡厮杀,自己站在远远的后面,轻轻的甚至是默默的摇旗呐喊,并随时做好撒腿就跑的准备。
如果前面拼杀的胜利了,那就一齐冲上前,踏着别人的足迹,分抢胜利果实。
当时正是想到这些,孙亦顺才感觉,必须下狠手才能解决这问题。事实证明,他做对了。
聂占元想着能干的孙亦顺,还没想好怎么安排重用他,机会就来了。
黄叶乡位居临曲县的最北方,距离县城40多里,属于半山区和丘陵地带,辖内有两座突兀的山峰。
两峰之间是一条蜿蜒的白河,恰似玉带绕着村庄飘然而过,因河底众多白色的鹅卵石而得此名。
每年深秋时分漫山遍野的树叶变黄,景色倒也是别有洞天,黄叶乡由此得名。
正值夏季。
吃过晚饭,聂占元想起黄叶乡的防汛工作,拿起电话本,随便拨通了乡里的值班电话。
话筒里传过来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对方几个人吵吵嚷嚷的,明显是在喝酒。
“喂,问你呢,找谁?”对方的声音有些震耳,已明显带着酒醉。
“你好!我是县委书记聂占元,我找你们值班乡长”,聂占元压着火气,尽量和颜悦色。
冬季防火、夏季防汛,值班时间严禁饮酒,制度早已上墙,是硬性的制度规定,大小会议上三令五申。
“赵乡,找你的,他说他是县委书记,真他娘的会逗闷子。我说,轮到谁喝酒了?”
对方喊了一嗓子,把话筒放到了桌子上,另一个喝的舌头更短的男人接过电话。
“喂,你是谁?”舌头更短的男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自己喝酒被打扰了,有点儿生气。
“你好,我是县委书记聂占元,我找你们值班乡长”,听着对方酒后的声音,猜到可能是位乡长,聂占元的火气在往上涌。
“你是谁?你说你是县委书记?”舌头更短的男人对着另外几个喝酒的人嚷着:“他说他是县委书记,哈哈哈”。
转过来又对着话筒喊道:“你要是县委书记,我就是县委书记他爹!”随后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忍无可忍,扔了电话的聂占元还想把电话打回去。转念一想,跟几个酒鬼能分辨出什么,便拨通了黄叶乡书记宋中宽的电话。
“聂书记您好,我是宋中宽。您有什么吩咐,请问需要我去您哪里吗?”电话里,宋中宽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说着。
“小宋啊,你不用到我这里。你赶紧去一趟你们乡政府吧,我爹在你们乡值班室喝酒呢”,聂占元尽量压着火气。
“县委书记的爹,怎么到了我的乡政府喝酒?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呢?”他还没说出自己的疑问,聂占元那边已经”啪”的挂断了电话。
宋中宽不敢怠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开出捷达轿车就往乡政府飞奔。
到了值班室,几个人的酒还没有喝完。
副乡长赵严见到宋书记突然回来,吓出一身冷汗,酒劲儿顿时醒了三分。
听几个人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的说完刚才的电话内容,宋中宽抓住赵严的衣领子,抡起胳膊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