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阁下的陪同下,费萨尔二世国王一行人参观了太平联合石化企业,在参观结束后,伊拉克国王与南洋石油公司签署了石油勘探合同,根据合同约定……”
航空母舰的飞行军官舱内,收音机里传出的新闻在那回响着,虽然这里距离本土很远,可是得益于人造通信卫星转播的信号,仍然可收听到南洋的广播中。
不过,对于身处战场的军人来说,他们并不关心什么国王访问之类的事情,相比于这些新闻,他们更喜欢听听国内的流行音乐,或者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给恋人写信。
不过正给恋人写着信的高秉涵,只写了几十个字,就停笔不写了。
“娘收到信了吗?”
又一次,高秉涵在那里念叨着,从11月份寄走那封信,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
“都这么长时间了,娘应该收到信了吧!”
正当高秉涵有些心魂不定的念叨着娘有没有收到信的时候,那边有战友走过来说,问道。
“高秉涵,要一起出去逛逛吗?”
“不用了,我这边还有点事?”
“还有事?”
战友看了看他,说道。
“舰队快要返航了,要是再不去逛逛买些纪念品,可就不一定有机会了!”
战友的话,让高秉涵的心头一惊,失声说道:
“什么?要返航了?”
高秉涵的脸色骤然一变,他还没有收到回信,舰队怎么就返航了呢?
见状战友说道。
“你没听新闻吗?外交总长一行人已经启程去日内瓦参加和会,这边咱们和埃及人也停火了,停战签署和约是早晚的事情,舰队还能一直常驻在苏伊士不成?”
听着战友的推测,高秉涵的脸色变了变,一时间,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难道,真收不到娘的回信吗?
就在高秉涵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那边有一名水兵敲门报告道。
“中尉,有您的信。”
信?
应该说是洁英的信吧,就在高秉涵以为信是女友寄来的信,虽然身处海外,但是军邮依然是通畅的,海军每隔几天都会用飞机运输邮件。
不过就在他即将接过信的时候,水兵笑道。
“一个本地人是从岸上转过来的……唐山来的信。”
唐山来的信……一瞬间,高秉涵只觉得心跳在加速,他甚至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接过那封信后,看着牛皮纸上用钢笔书写的秀丽小楷,他突然放声大哭道。
“是俺娘的字,这是俺娘的字,俺认娘的字……”
说着他就紧紧的把信抓在手里,放在心前,然后激动的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娘的字,是娘的字!
其它人见状无不是一阵眼眶发红,能够在这里收到从唐山寄来的家书,又怎么能不激动呢?
“高秉涵,快,快看看你娘写了什么?”
原本要上岸的战友同样也是满眼的期待,完全没有顾忌到这是他人的隐私,其实大抵上,他们都是羡慕的,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嗯,嗯……”
高秉涵连连点着头,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就像唯恐动作大了,会伤到信一般。
厚厚的十几页的信展开了,刚一展开,高秉涵就看到了母亲的字,其中还有一张照片。
“这是俺娘,娘啊……”
一瞬间,高秉涵再也控制不住了,原本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这样一边哭着,一边抓着照片,把娘的照片放到心头上。
好一会,高秉涵才又一次拿起信,然后看着信上的字眼,心中尽是一片火热。
“春生吾儿……”
……
五六年11月21日,上午八点,鲁省济南市邮政局里,分捡员李梅英准确坐到自己的桌子前,她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把大堆的信件一一按照寄往的区县进行分捡。
在这一堆信件中,有一封从外国寄来的信,不仅用的是航空信封,还有一個包裹,收信人和地址写的是汉字:
鲁省鲁中行政区、东菏泽市西北三十五里地处高庄交:宋书玉、高秉涛、高秉清收启。
与一般信封不同的是,除了收信人地址、姓名以及发信人的名字之外,信封上还有竖写的一段小字,仔细一看,是给邮政人员的留言:
请邮政局诸位先生鉴:以上地址还是四九年前的旧址,现新唐山日新月益,地址难免变动,不知有无改变,收信人已否迁居?闻现新唐山邮政办的很好,若干年地址均能探投。请邮局诸先生特别分神,探投为感。如投不到,请原信退回,谢谢。
“哟,居然是一封海外来的信。”
李梅英疑惑又看了看邮戳,问道。
“科长,这里有封从外国寄来的信?是寄到荷泽的。”
“荷泽?从哪里寄来的吗?”
“信上写的地址是埃及,苏伊士,这可不就是咱们刚刚声援的,正被帝国主义列强入侵的国家嘛。”
“从埃及来的啊……”
科长一听,拿着信,看着上面的小字说道。
“那里现在正在受外国鬼子入侵,这信寄出来可不容易,赶紧把信派过去,这可是海外友人的信。”
这可不就是海外友人嘛——什么新唐山啦,日新月益啦,不是海外友人,还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一周后,几经辗转这封信就到了荷泽邮政局,此时,普通居民与海外通信并不常见,作为邮递员王虎对这封埃及来信印象很深,拿着信封反复看了好几遍。
把装满信件的邮包挂在自行车上后,特意把信放到了邮包里,开始了一天的投递工作。
当天下午,在抵达镇子后,虽然是刚参加工作,但是王虎并没有直接去给三位收信人来投信。而是去了一趟当地乡政府,把信说了一下。
“是高庄高家的信?”
对方一听,连忙说道。
“这家人可了不得,他家大姐是清华毕业的不说,早在抗战时就去宝塔投奔革命的老革命,这信你可得给人家好好的送过去。”
“那这海外关系?”
“什么海外关系,人家可是老革命,埃及那也是帝国主义列强入侵的地方,不定都是老同志呢!”
一听是对方居然有这样的身份,王虎哪里还敢怠慢,连忙骑着自行车去了高庄。
当天下午,王虎就来到了高庄,只是在村口一问,就知道了高家的住处,但经询问才知道,信上的这三人早就不在此居住,据说都随大女儿去了长春。
难道他们家的人都不在荷泽了吗?
王虎又向周围的邻居多方打听,知道高家有一个亲戚在乡里学校工作。于是他把这封信改投到学校。那人一听是宋书玉的信,再看看信上的寄信人写着“高秉涵”时,立即激动的说道。
“这信我,我代收,我代收,他家人现在都在首都呢,我给他转寄过去。”
不过在寄信的时候,那人特意重新套上了一个信封,然后写下了地址。
……
12月的长春,虽然早就是一片冰天雪地,可宋书玉仍然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纳着鞋底,六年前她带着儿子应大女儿之邀前往长春团聚,并在这里生活。这天和往常一样,在纳着鞋底时,她总是会想起背井离乡、逃命海外,不知流落何方的大儿子,想着想着,她就回到屋子里拿起了枕头,那里头装的是儿子的小袄。
“春生啊,春生啊……”
自从儿子离家后,她每天都在挂念儿子,时不时就到处跟儿子一同南下的同学家里打听消息。就在他离家的那年5月,儿子的同学郭德河跟着他母亲来到家里,把这件小袄拿了回来。这是儿子发烧时,为了让他穿暖一些,他把他的大号袄跟他换着穿了。
看到儿子的这件小袄时,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一把就把小袄揣进了怀里,呜呜地哭开了。后来,宋书玉就把这件小袄包在枕头皮里,从荷泽到长春从来不曾丢下过。
就在她抱着枕头,就像是抱着儿子的的时候,突然听到大女儿的声音。
“娘,老家的大堂哥来信了,还寄来了一个包裹,兴许是老家的特产,娘,你快看看都是什么?”
放下手的小枕头,宋书玉说道。
“来了来了,这孩子可真是的,这么远还寄东西过来……”
宋书玉一边出屋,一边擦着眼泪。当女儿的又怎么不了解娘,见状,就说道。
“娘,又想春生了?”
宋书玉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从女儿的手中接过信和包裹后。
在撕开信,取出信的时候,宋书玉瞬间便呆住了,虽然信封里还有一封信。
虽然信封上的字稍稍不同于过去,可是她还认了出来——这是儿子的字!
儿子还活着,但她并没有说话,她一把把信贴在怀里,泪如雨下似的流了出来,口中喃喃自语道:
“春生还活着,春生还活着……”
念叨着儿子的乳名,已经十年没有儿子音信的宋书玉,有些激动的对大女儿说道。
“春生还活着,你弟弟还活着……”
“什么?”
“你弟弟还活着。”
宋书玉激动的撕开信,然后来自远方的字便跃入眼间。
“亲爱的娘:
儿提起笔,真不知从何处说起,热泪挡住了我的视线,久久无法下笔……首先请娘和奶奶、姥姥接受我在远方的一拜,并叩祝三位老人家和二姐秉清、二弟秉涛,平安健康。儿子四八年八月初六和娘泣别后,如今已逾八年……”
大姐也坐到娘的身边,一边看着信,一边擦着眼泪,这些年她甚至都以为弟弟都死了。
“春生还活着,还活着,你看,都长大了……”
看着儿子的照片,这么多年日夜想念儿子的宋书玉,一边流着泪,一边说着。
此时,所有的思念与痛苦,都消失了,她只是紧紧的抱着儿子的照片,自言自语着。
“春生啊,我的春生啊……”
不过大姐看着信上用英文写着的地址,眉头却锁成了一团。
当年弟弟和同学们一起南下时,听说在连云港上了去南洋海船,可怎么又去了埃及?去了苏伊士?”
看着信上的名字和地址,她的心头一沉,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恰在此时,她听到娘说道。
“你看,春生都长这么大了,还有了女朋友,真好,这可真好,伱说他怎么到了埃及,那地方不是非洲吗?这几天报纸上天天提到那,说是正遭受帝国主义列强入侵,春生好好的怎么去了那?”
读过女子学校的宋书玉自然是知道埃及的,听着娘的话,大姐说道。
“娘,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我觉得,春生怕是当了兵,入侵埃及的就有南洋的一份,咳、咳……这,这样的海外关系,眼下可,可不是好事啊!”
或许是因为有些激动,患有肺结核的她连连咳了几声。
宋书玉看着女儿说道:
“那可是你弟弟!”
“我知道,娘,这事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容我先想想,先想想……”
……
娘来信了!
整整一天,高秉涵都在那里看着娘的信,手指一次又一次的抚摸着信上的字,八年了,他终于有了娘的音信,也有了家人的音信,知道大姐在铁道部工作,还知道三姐和小弟他们都是好好活着,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收到娘的信了,不仅有信,还有照片。
看着照片上的娘和家人的照片,高秉涵的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他一遍遍的看着信,甚至自言自语道。
“娘想看洁英的照片,当初真应该给娘寄过去,不过这似乎应该先征得她的同意。”
但想到自己已经和洁英论极婚嫁,他想了想,心底便作出了决定,再一次给娘写了一封后,他将女友的照片放在了信封中。
“娘,俺想你……”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的一下坐起身来,说道。
“肺结核,大姐得了肺结核……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办?”虽然不是医生,但高秉涵也知道,肺结核这种病是不治之症,立即担心起从未谋面的大姐起来。
很快,高秉涵就来到了医务室,直接了当的向军医询问如何治疗肺结核,军医官一听,便说道。
“肺结核?好治啊,健民药业的链霉素,就是专门治疗这个的……”
闻言,高秉涵就惊喜道。
“你是说,咱们有药治疗这个病?”
军医官打量着面前的飞行员,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有认识的人患了肺结核?”
作为军医官,这两个月,他可是没少帮这些军人,他们在苏伊士难免会认识一些当地女人,其中难免有些人患病,要医药短缺且医疗条件落后的苏伊士,军医就成了他们求助的对象,军方的医疗条件,远远好过他们。
“不过,你要是有朋友感染了这种病,最好联系陆地上的医院,航母是不允许外人上来的,机场那边有军方的医院,你的朋友可以在那里得到治疗。”
“不,不是这里的朋友,”
高秉涵连忙解释道。
“是,是我在老家的亲人,老家的!我想从这把药给他们寄过去。”
“你是说,想把药寄到唐山!”
军医官愣住了,说道。
“你确定?”
“那是我大姐,我总要帮她的,既然咱们这里有药,要是不给大姐寄过去,我也是于心难安啊,梁军医,你能帮帮我吗?”
随后,高秉涵又解释道。
“梁军医,也就是在这里,我能把药寄回去,要是咱们撤军了,那……我怕连寄药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满面忧色的高秉涵,梁军医想了想,说道。
“好吧,不过你一定要叮嘱她,要按照说明书使用,这个药是有一定毒性的。”
很快,梁军医就把药和说明书都拿给了高秉涵,在高秉涵连连鞠躬道谢时,他则摆手说道。
“好了,赶紧到岸上的邮局把东西寄回去吧,撤军可能就在最近这几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