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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三面来风(第1页)

陈远在新设的靖安营管带大帐内,刚刚批复完一份关于增设哨卡的文书,亲兵便接连送来了三封密信。它们几乎同时抵达,来自三个不同的方向,带着不同的印记和气息,摊开在宽大的楠木案几上,仿佛一张无形的危机舆图在他面前缓缓展开。帐内烛火被门外灌入的夜风搅得一阵摇曳,映得他沉静的面容也明暗不定。

他首先拆开了王五的信。信很长,细节密布。调查显示,那位周文士不仅在淮军粮台系统内有根脚,其活动范围也比预想的更广。名单上除了已知的吉安府钱粮师爷,还出现了两名靖安营的低级军官的名字:一个是负责管理部分军械库的哨长,另一个是近日才调入、在他亲兵队里听用的队正。陈远的眼神骤然变冷。对方的手不仅伸得长,而且精准地探向了他的核心圈子,尤其是那个亲兵队正,若非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发作。提笔给王五回信,指令变得更为具体:“名单上二人,暂不惊动,严密监控其一举一动,查清他们传递了哪些消息,与何人接头。另,让李铁柱在岳阳散播消息时,可提及我营近日缴获的‘山货’中,混有数件疑似前明官窑的瓷器,价值不菲,看看谁会对此表现出异常的兴趣。” 他要放长线,看看这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鱼。

接着,他拿起第二封来自江口镇暗哨的信。信纸粗糙,字迹因匆忙而略显潦草。除了已知的土匪袭扰事件外,信中还提供了一个关键细节:这股土匪使用的兵器颇为杂乱,但其中有几把腰刀,制式与太平军惯用的不同,刀柄处有模糊的刻痕,暗哨冒险取回了一把。随信附上的,还有一张简陋的草图,描绘了那刻痕的大致式样——像是一个变体的“团”字。此外,谭宗亮在剿匪失利后,已紧急从镇内抽掉了一部分守军,加强了对流民聚集区和粮仓的防护,疏浚河道的工程因此放缓。

“兵器制式不同……‘团’字刻痕?” 陈远用手指描摹着那个草图,心中疑云丛生。这不像是一般的土匪,也不像是太平军内讧,倒像是……地方团练武装伪装而成?是谁在江口地界,有能力且有意愿去给石达开找麻烦?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传雷大炮。”他沉声道。待雷大炮进帐,陈远将草图递给他,“你挑选二十名最机警可靠的弟兄,扮作收购山货的商队,去江口镇外那片山区。重点查两件事:一,这股土匪的真实身份和巢穴大概方位;二,留意太平军与土匪交战的具体情况,特别是谭宗亮部的伤亡和士气。那把刀,想办法带回来。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探查,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可暴露身份,更不许接战。”

“末将明白!定不辱命!”雷大炮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执行危险任务时的兴奋与谨慎。

最后,他才拆开来自岳阳李铁柱的第三封密信。这封信的内容最为沉重。李铁柱详细描述了昨夜冲突的经过:对方共计五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显然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目标明确直指商行内存放核心账册和杨芷幽居住的内院。在擒获一人后,他们试图追击其余四人,但那四人撤退路线规划极佳,利用码头复杂的地形迅速摆脱了追踪。而被擒者,在被押回商行的路上,竟趁守卫不备,咬碎了衣领内藏的毒囊,顷刻毙命。

“是专业的死士。”李铁柱在信中重重地写下了这几个字,“其目标明确,就是商行内部,属下判断,九成是冲着杨姑娘或其掌握的东殿秘密而来。商行现已高度戒备,但敌暗我明,恐非长久之计。”

陈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与后怕。对方动用如此决绝的手段,说明他们已经认定杨芷幽的价值极大,或者她掌握了某些必须被抹去的秘密。岳阳,已经不再安全。

他不再犹豫,铺开信纸,笔走龙蛇,给李铁柱下达了最坚决的命令:“即刻启动‘归巢’计划!三日内,必须将杨姑娘、周管事等所有核心人员,以及所有重要账册、信物、金银,分批秘密转移至栖霞谷。岳阳商行只保留最基本的外壳运作,交由绝对可靠的外围人员打理,切断与所有秘密渠道的直接联系。此事由你全权负责,若遇阻碍,可动用‘暗刃’清除,务必确保转移过程万无一失!”

写完这封措辞严厉的信,他凝视着跳动的烛火,心中掠过杨芷幽那双沉静而坚韧的眼睛。他知道,要她骤然放弃倾注了心血的岳阳基业,必定心有不甘与怅惘。他再次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寥寥数语,字迹比平时柔和些许:“事急矣,贼人猖獗,岳阳已露。暂避栖霞,非为退缩,乃蓄力以待天时。谷中诸事已备,唯待卿至。万望保重,切切。” 这是他所能表达的,最直接的牵挂与承诺。

当他把三封回信都用火漆封好,交由亲兵以不同渠道连夜送出后,帐外已是月上中天。

连续的高强度思虑让他感到一阵疲惫,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淮系的渗透无孔不入,江口的局势迷雾重重,而最致命的威胁已经亮出了獠牙,直指他最重要的人。升任管带带来的光环与权力,在此刻仿佛成了吸引更多明枪暗箭的靶子。

然而,这种疲惫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静谧的锐光,如同雪地里的孤狼。危机固然重重,但也撕开了许多伪装,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对手的轮廓。淮系的贪婪、江口乱局背后的蹊跷、以及那隐藏在“天京势力”幕后的黑手……这些,都将是他未来必须逐一扫清的障碍。

“想要我死的人很多,”他望着帐外被月色染成清冷的辕门旗杆,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但能笑到最后的,注定只有一个。”

他唤来今夜值守的亲兵队长,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写信提醒的队正,而是另一位跟随他更久的老兵。下达了最后一道,也是关乎他自身安危的命令:“从明日起,靖安营驻地所有哨卡,明哨暗哨均增加一倍,十二时辰轮值,不得有丝毫懈怠。凡非本营人员,无论官职高低,无我手令,擅自靠近中军大帐百步之内者,哨兵有权先行扣押,再行禀报。营内所有将士,严格执行宵禁,无令不得外出,更严禁与任何吉安府城来的非军事人员私下接触。违令者,无论情由,军法从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亲兵队长心中一凛,抱拳沉声应道:“遵命!”

命令下达,帐内重归寂静。陈远走到帐边,掀开一角,任由清冷的夜风吹拂在脸上。既然风雨已至,他不仅要让自己的帅帐固若金汤,更要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感受到那铁壁般的意志与力量。在这杀机四伏的棋局中,他必须下好每一步,直到将死对手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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