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小心点啊!”李文忠大声喊道,目光打量陆陆续续抬进屋里的织机。
佟父带木匠坊的伙计挨个装机子,来的织机都是散装的,整装的太大了一次弄不了两架。
庆和来回在屋里穿梭着,指挥抬进来的织机按照位置放好,他跟在后面不停的检查,生怕给弄出错了。
木匠坊派来十多个伙计,属于干活特别快那种类型的,一人搂着一台机子装,忙了一天给小福庄织坊忙结束了。
晚上安排伙计在工人房休息,次日一早去了大福庄机房忙一天,临近天黑的时候,佟父背手走在宽阔的房子里,看着一排排整齐的机架他都有点恍惚了。
抬手摸着木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人生很多的时候,自己都决定不了自己的路,常常跟着被裹挟的路前进,纵有千般不甘,亦有万般能耐,认为自己聪明有能解决之道!
佟父心里黑沉沉的走出来,去了隔壁四间房子看,里面摆满了纺线机子,一架架机子矮墩墩的很不起眼,像芸芸颗粒中最瘪小的一个。
“阿爹,”采薇轻轻的走过来喊了一声。
佟父扭头看着采薇,这丫头自来豆庄以后成长了很多。
“阿爹,阿姐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采薇笑了一下说完。
佟父的手不自觉握了一下,“我跟你阿姐是没有回头路的,你们可以回……”
“现在回头也不甘心呀!阿姐不是说了吗?现在没有什么鸡蛋碰石头一说,他们那些吃人的官,脑壳上也悬着刀呢!他们伸出刀悬在我们头上,不就是急了穷途末路了吗?”
“不过就像姐姐说的,我们对于他们来说,连臭虫都算不上,有用了,给个笑脸让你累死累活的,没用了丢弃你,让别人来把你吃了给他挡箭挡刀。”
“我们要是甘心了,那下场就是死呀!我要像阿姐一样不甘心,好歹还有一点机会活,这豆庄我来的时候,它荒的连个房子都没有,被官老爷废弃的看了一眼就长疮。”
“我们冒险换了它,恨不得把命搭地里,好不容易整成了庄子,那些拢手的官爷笑眯眯的就来了。”
“他知道麦芒可以剌开肉流血吗?他知道春雨天栽云菜,人冻的嘴发乌吗?他晓得酷夏捉虫,人晒瘫在地上起不来的滋味吗?秋收的稻芒几乎让我换了三层皮!”
“阿爹我们是回不去了,见过豆庄的丰收景象后,再窝回柳林村会把人窝疯的,”采薇蹲下摸着纺线机呢喃。
“我们不甘心,我们自己挣扎脱困,他们不知情他们不应该趟……”
“他们死也要死在这场漩涡里,”采薇扭头看着佟父,表情冷酷又无情。
“从他们欢天喜地的接受织机、接受线香,接受姐姐教给他们的小食,更是双手捧着要了铺面,那就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他们必须要跟我们佟家一起生一起死,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脱。”
“阿姐常说免费的就是最贵的,我以前不懂她说的,啥是免费最贵的呀?现在我懂了,没有道理给你好东西你要了,需要你帮点小忙你退缩了,阿爹说我们姐俩能放过他们吗?”
佟父目光有些沉的看着采薇,“二丫头做事别逼那么紧,得松着放线来。”
采薇嗤笑道,“我可没本事逼他们,我只晓得一件事,从他们开开心心接受了我们家给的好处后,那日子是眼见的坐马车跑起来,他们就应该要知道,这份好迟早是要还的,我们现在遇到困难了,需要他们还了,他们就得还给我们。”
“三岁小孩都晓得,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给你一口水喝,尚且需要你跑腿送口信的,徐家不会以为他们假装糊涂不懂,还好处的事就能抹了吧?”
“阿姐就是对他们太和善了,让她跟我学直接把顺和两兄弟拴手里,她非说不到火候,什么火候不火候的?”
“拴绳子而已,不合用丢田里干活还好呗!整那一套什么大浪淘沙的,以致于徐记小食铺不但没成气候帮忙分担,还要她亲自动手去整顿铺子!”
佟父心里叹了一口气,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采薇啥时候都改变了自己,快变成了芦苇的第二个了。
“阿爹心好不愿见伤和气事,放着我来,”采薇笑眯眯的起身拍手,明亮爽朗的笑脸还如往常风风火火的。
佟父手伸一半又放下了,即使是个父亲也不能摸闺女的脑袋,他转身慢腾腾的走着。
“你呀!跟你阿姐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给人家一点好,恨不得人家马上还给你,太急了丫头!”
“你姐说的不到火候,是真的不到火候,知道为啥我们大张旗鼓的拉豆庄架子吗?”佟父回头看了一眼采薇。
“要人口要钱呀!”采薇回道。
“是要人口跟钱,不过这不是必要的东西,我们是要一条险路,一条像徐记小食铺一样不起眼的活路,”佟父停下脚步低声说完。
采薇脸上都是不解。
佟父抬起头看着繁星闪烁,指着其中一颗说道;
“我们要做那个不起眼黯淡的星,盘踞在最亮的边上,既不显眼也不脱轨,可是豆庄柳林村都太远了不方便,如果有一个别人的铺子在,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对他对我们都是切点。”
“豆庄拉的势头越大,官老爷对我们就越重视,我们要的所有东西都能得到满足,他现在急需要的人口和钱,都捆在我们身上,豆庄所有的产出他也知道,根本就不值什么钱。”
“纸坊撑死也就这样了,墨那个是耗时间的活计,酒他看不上,常年累月出不了多少钱,油坊更看不上了。”
“豆庄的东西说说点点都在这了,官老爷眼下是没钱才对我们上心,再过个两年,他摸清拿下了南阳城所有地主们,那时候他就不会在护着我们了。”
“对比那些有家底的老爷们,我们不值得他看,只是我们比他们好拿捏,如果我们一旦不得官爷保护了,豆庄这么块肥肉,立刻就能被人瓜分了,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好,下场是什么二丫头你想过吗?如果我们把徐记小食铺这只眼睛护好了,你想我们会不会改变自己的下场?”
“所以阿姐不停的拉架子起来,还要亲自打造小食铺?采薇顿悟过来。
“你阿姐思量了很久,眼下只有织机这块我们选了最保稳,妇人织布快,卖布来钱也快,我们还可以借着织布房,组织一个豆庄自己的车队,就用出去寻觅生丝的借口,把织机房变成钱篓子,牢牢的牵制住吴大人,让他不敢轻易的丢弃我们。”
我们只要撑过五年就能喘息,五年元国就已经变换太多了丫头,我们走在刀尖上,既为了扎根又为了逃生,这条路走不好掉下去就是死,不能为了血性什么护栏都不做,这得多愚蠢呀?”
“五福布的花样颜色你阿姐都想好了,就为三年后豆庄有自己的车队了,我们的五福布一战成名,引更多有势力的人来争,那时候吴大人护不住我们,他就会舍弃我们。”
“我们借此机会置之死地而后生,生机就是把小食做大,无声的扎进南阳城里,听城民的往来言语风吹草动,这是我们唯一的好生路,错过这个机会再不会有了。”
“丫头,走路要走稳当路,花心力培养的人,怎么可以放一处用呢?几年后要是我们挣脱出来重新开始,你把老匠人都用绝了,那时候我们还怎么重新开始呀?”
“阿爹我懂了!”采薇吃惊的看着佟父,阿姐已经把后路想的这么长远了?
“懂了就慈善些,大浪淘沙嘛!不合适我们就换人用,用那些脑子灵活能干的人,把豆庄做大做强做成挖不完的金山,”佟父笑容温和慈祥。
“阿爹说的是,我会改变自己的,”采薇扬起灿烂的笑容嘿嘿的傻笑。
佟父眯眼看向织机房门口,竖耳朵听了半响。
“二丫头,你手里的香坊就不做了吧!做线香费事赚不到啥钱,就丢给你大伯他们做,”佟父无奈的劝采薇。
采薇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看她阿爹目光向后看,她扯着袖子烦躁起来,“阿爹不是我要做呀!实在是……”
“边走边说你阿娘在家也等急了,”佟父说完率先一步走去门口,等采薇出来仔细的给门锁好。
“是听到啥风声了吗?”佟父低声问。
采薇左右看了一眼极低的说了一句,“瘸子叔瞒的好深呀!他跟顺和大伯是血仇,”很低声音在安静的黑夜里响的格外清晰。
“这话……可不能瞎说,”佟父提高的声音又慌忙压下来。
“阿爹我是瞎说的人吗?这话还是潘婶子无意说漏嘴的,她说的瘸子叔曾说过,谁帮他报了仇,他就把一身做墨的本事贡献出来,”采薇掐着嗓子说完。
“那你阿姐也没……”
“阿爹忘了阿姐在村里的名声了?瘸子叔老了身体也不好,寻了半生也没遇到合适的人,这不希望阿姐给他出头吗?为了能来豆庄,还让潘婶子闹了一出彭家假死,”采薇说完假模样的叹了一口气。
佟父听完沉默一会,“这话以后别说出来了,说了容易害人。”
“阿爹我晓得了,我们回去吧!明早不是还要去布铺子看丝线吗?”采薇老实的点头。
“走!”佟父带头拎着灯,爷俩一路絮絮叨叨的走了。
到家采薇回头看外面,“阿爹,顺和大伯会死吗?”
“会,不过不会是现在死,这是你瘸子的心愿你阿姐答应他的……”
“我知道,”采薇龇牙笑又道;
“阿爹怎么知道来人偷听了?他是不是把我们的话听全了?”
“没有,刚来我就听到了声音,我吩咐庆和在房子四周拉了细线挂铃铛,手脚不管多利索的人都会必踩上,这是为了防止庄民偷布偷织机做的,”佟父笑的很神秘。
“还得是我阿爹!”采薇正在跟佟父笑的时候,顺和抱孩子找来了,猫狗子闭眼哭的脸上都是泪。
“咋哭成这样了?”佟父心疼的抱着孩子问。
“撵采薇呢!”彭顺和有些气的说完。
“走前都是喂的饱饱的,就下去看织机的功夫闭眼哭。”
“孩子都喜欢娘,姥爷抱着小狗子去看姥姥做饭,”佟父也不听彭顺和嘟囔,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