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不在西京,祝思嘉却想先斩后奏拟圣旨,是否有违规矩?
即便天子再纵容她,却不代表能容她擅立圣旨、越俎代庖,宫中诸多前车之鉴,还不够让她长记性吗?如此草率——
钟姑姑善意提醒她:“娘娘,您拟圣旨是要作何用?您就不怕陛下……”
祝思嘉被她点醒,特意补充道:“您说的对,拟发圣旨怎可少了玉玺?去把玉玺也顺道取来。”
钟姑姑满面焦灼,声量也加大了些:
“娘娘!陛下十月中旬就要出海了,远渡千里汪洋攻打他国绝非易事,定是盼望着您在信中与他多说些话的。您心里就算对他有气,可如此紧要关头,老奴求您,捐弃前嫌,好好写一封信回应陛下吧。”
祝思嘉翘起唇角:“我明白了,钟姑姑大可放心去御书房办事,我会好好写的。且我要做之事,绝不会触怒陛下,您就放心吧。”
钟姑姑离开长乐宫时才发现,无形之中,她已流了满身热汗。
遇到森冷的夜风一吹,整个人比满枝头摇摇欲坠的秋叶还能哆嗦。
祝思嘉这个小祖宗,软硬都不吃,她好话歹华说了个遍,今夜总算能写些东西给晏修。
至于她为何要拟圣旨,若是日后天子凯旋问罪,就说她脑子不好使,又开始迷迷糊糊犯浑了吧。
……
末秋十月,东南海域大岛琉璃岛上。
赶跑了在琉璃岛流连劫掠的倭人,物产丰富、气候温暖宜人的琉璃岛重归大秦掌控,便成了此次大战大秦海军的前线驻地。
这个时节的东南海域,尚且给人一种夏日余热未消的错觉,可远在北方的西京城,说不定已是一片草木萧疏的景象。
这样的季节,晏修总算收到了祝思嘉的来信。
厚厚的信封掂在手中,分量不轻,看来她没少写。
她终于在意自己了。
还没拆开之前,晏修微挑的嘴角就没压下去过。
待他拆开信件,恨不得一个一个字慢慢品鉴。
可越往后看,他脸上的笑就逐渐凝重,俊朗之至的一张脸,露出个分外难看的表情,叫一旁的看客也哭笑不得。
晏为坐在他身旁,百无聊赖,玩弄着折扇打发时间,他打笑道:“怎么了?如今收到信,皇兄怎的还是高兴不起来?”
晏修心口堵得慌,他收好信,低垂长睫,浓密的长睫也难掩他心中失落:“无事,朕要歇息,你先退下。”
晏为半筹莫展,立刻走得远远儿的,省得打扰了他的清净。
晏修找出火折子,想要烧掉她写的信。
可一想到确实是她花了时间、花了心思写来的,即使没有半句是他想听的,他又下不去手。
思来想去,他又默默收好。
祝思嘉写来的信上,除了“安好”两个字,没有半句是和她自己相关。
她写了几大百的字,天花乱坠,字里行间,都在恭喜他喜得爱子,恭喜他的大秦江山后继有人,让他记得给这个还未见面的孩子起个名字;又写她先斩后奏,许馨儿自由身,擅自拟旨封她为乡君一事,让晏修给馨儿指一门好婚事,她会亲自作主送馨儿出嫁。
馨儿在长门殿那段时间对她不离不弃、悉心照料,是该受赏不假。
祝思嘉直接拿过玉玺,给封馨儿了个乡君,不过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她向来重情义,只要她高兴,晏修就一切依着她。
但为什么,她明明都来信了,他都快要把信纸翻烂,也没在信中见到哪怕只言片语的关心。
她就不关心东南这边气候如何、不关心前线战况如何、不关心他的身体如何吗?
与他有关的事,她当真连半个字都不想过问,更不许他过问她的生活吗?
有了对比,晏修终于明白,她从前的种种在意关心绝不是假象。
只是他自己的心就脏,最爱反复猜忌、疑神疑鬼,所以看她所作所为的一切,就也跟着觉得脏。
现在她真的放下了,当真不在意自己了,上天就该让他知道被凌迟的滋味了。
晏修万万没想过,人生第一个败仗,会是祝思嘉给他的。
他从未生出如此挫败的感觉。
他好像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亲手把她丢掉了。
罢了,只要她不再做傻事,不再求死,他愿意一辈子都唯她是从,不必贪求她的回响。
思及这些,晏修果断取来笔墨,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与馨儿适龄的婚嫁人选,一番考虑后,写下了回信。
……
临近冬月。
祝思仪的孩子在未央宫精心养育了一段时间,度过了险期,现在总算平安撑到满月,宫中自然要为他举办满月宴。
满月宴上,见到乳母怀中那个熟睡的婴儿,祝思嘉险些在人前吓得面无血色。
祝思仪的胆子太大了。
上辈子刚满月的晏桓是和模样,这辈子她生下来的男婴,便是何种模样。
先前还不确定祝思仪怀的是谁的种,但见到那张同少帝幼时一模一样的脸,祝思嘉立即明白,祝思仪和晏行还在牵扯,连孩子都是他的血脉。
莫非他还做着和上辈子一样以假乱真的美梦?
祝思嘉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小婴儿并不饱满的脸颊。
她知道,这孩子先天体弱,以后要遭的罪可还不少,整个童年几乎都浸泡在药物里度过。
平心而论,她对晏桓没有任何恨意,她的所有痛苦都是他的父母带给她的。
他不过是个傀儡幼帝,顶着这样弱小的身躯,提心吊胆在世间度日,哪里来的空闲谋害她这个姨母?
至于他这个无辜婴儿该面临的下场……
祝思嘉暂时没想好。
祝思仪还没恢复完全,身子不大利索,见祝思嘉去触碰她的孩子,不悦凝眉道:
“妹妹,当心些你的指甲,免得划伤小皇子的脸。”
祝思嘉小心收回手:“陛下从东南来信,给孩子起了个名字,信被送去了长乐宫,妾身这就献给姐姐过目。”
祝思仪以为晏修是看了她写去的信才赐名的,便欣喜催促道:“拿过来本宫瞧瞧。”
祝思嘉恭敬地双手递呈。
“晏桓,字无病……”祝思仪顿时垮下脸,“这桓字是好,可为何字要起无病二字?”
无病、无疾、弃病、无忌……这些都是在大秦十分寻常的表字,多是羸弱之人所用,象征着每对父母对儿子的祝福。
孩子易在幼年早夭,起这样的字,无非是希望孩子能茁壮成人。
这两个字是好,足可见晏修的心意,可祝思仪却不乐意。
她信中可没告诉晏修,她的孩子体弱多病,那剩下的可能,就是祝思嘉另写书信告知于他。
孩子总会养大、养壮的,现在起这样的名字,莫非就想给晏桓盖棺定论不成?
若晏桓是个普通孩子,叫他无病也好无疾也罢,人人都听了这名字,总会对他生出几分心疼,祝思仪也并不在意。
可他是储君,一国储君最忌体质病弱,何况……
何况他的“父亲”,是人尽皆知、高大勇武的马上天子,却得了这样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孩子,来上无病二字,更是雪上加霜。
凡唤他表字者,不难想到父子二人的差距上去,这让晏桓日后如何抬得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