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雅语出惊人,晏修一连咳了许久都没缓过劲。
祝思嘉忙命人端碗茶水上来,又柔声细语说了不少好话,晏修才逐渐平静。
他一言难罄地瞟着朱雅:“朱大人既然知晓这种事,为何不在一开始就与朕说明?”
事关皇室血脉,既然她一早就能察觉端倪,身为臣子,知而不报,她也难辞其咎。
来了,这口锅现在不明不白地朝自己扣过来了。
谁敢在那个关头去招惹你啊?路过的狗都要挨你两耳光。
心里是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朱雅嘴上却毕恭毕敬道:
“陛下,当时臣忙碌于太学院之事,一来不知真正内情;二来皇后娘娘生病,臣心急如焚,才将此事暂时搁置一旁;三来,没过多久您就出征了,臣想说也没有机会说,还请陛下恕罪。”
晏修又轻咳两声:“朕知道了。”
他的目光递向祝思仪:“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雅生怕不能给祝思仪重重一击,退下前不忘看着祝思仪:
“若臣之言,当真污蔑了昭仪娘娘和皇子,臣还可以提供臣家乡的一种认亲之法,进一步确认皇子血脉,以还娘娘清白。”
祝思仪面如死灰,眼光黯淡,不复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败下阵来。
见晏修似有意让朱雅照办,她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瘆人:
“不必了!你们不就是想看我说出实话?我认了,孩子确实不是陛下的血脉,但孩子的生父,恕不奉告。”
“你们要查,就去查吧,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能耐。我们母子二人,死也要死一块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今日这一切,全是祝思嘉精心为她布置的局。
就算晏桓当真是晏修的种,祝思嘉和那个奸臣女官联手合谋,也能混淆视听、栽赃陷害,而晏修只会无条件相信她们。
还不如她自己直接认栽,少得耽误了投胎路。
她太草率了,说不定连这段时日陪伴她的汪锟,都是祝思嘉的手笔,她仗着自己孕有子嗣,沉浸在男人的温柔乡里才掉以轻心。
等一切酿成大错,她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晏修身心俱疲,身体似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他起身往外走,轻拍祝思嘉的手背:
“余下的事,就交给皇后处理。”
这意味着祝思嘉能全权决定该如何处置祝思仪。
她这么恨自己,怎么可能轻易绕过?定会让自己生不如死的!
祝思仪惊恐万状,牙齿都在害怕得颤抖,她试图抓住晏修离去翻扬的衣角:
“表哥!表哥你不能这么一走了之!表哥你赐我毒酒吧!我求求你……就管我最后这一回好不好?”
“表哥!表哥!”
晏修走得极快,身形未曾停顿过一下,更未回头。
那块没能抓住的衣角从祝思仪手心里滑走,冰冷得就像晏修这个人。
他肯定恨极了自己的。
从小她就知道晏修的本性并不狠绝,但凡身为他的亲眷,无论犯下多大的错事,他都能毫无底线地包容忍让,譬如姨母,譬如她。
可这一回,他当真要放手不管了。
若不是她误入歧途,怎会把自己折腾成如今这副模样?
居然连死,都要死在祝思嘉的手上,她再不甘心,也没有人能听得到她的心声了。
姨母被禁于行宫,燕王府落败,就连她最后这一搏都被祝思嘉一举反杀,她什么都没了。
祝思仪满身狼狈,秀发散乱,即便是毫无章法地坐在地上,脊背依旧挺得极正,下巴不忘高高扬起,她的目光和语气更是凌厉:
“祝思嘉,你想怎么处置我?你别忘了,我好歹是你的亲姐姐。”
无论如何,祝思嘉该留她全尸。
不愧是祝思仪,明知死到临头,居然还能维持那份与生俱来的矜傲。
晏桓方才哭闹了许久,诚惶诚恐的乳母不敢去哄他,哭累了,这会儿总算睡着过去,未央宫重归宁静。
祝思嘉并未着急答她,而是徐步走到乳母面前。
皇后华服的拖尾极长,几乎要盖住所有台阶,她的美貌最是适配这样夸张的衣着,往别人身上堆了显多余的装束,到她身上,只能将美貌发挥到极致。
祝思嘉居高临下时的风姿,当真有几分脱胎换骨、化身凤凰的感觉。
甚至会让人看见几分晏修的影子。
到底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女人。
祝思嘉淡然一笑,对乳母说:“把孩子给本宫抱一抱。”
祝思仪紧张道:“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祝思嘉小心从乳母手里接过晏桓,小小一团,又轻又软,多么脆弱、幼小的生命啊。
她垂眼看着祝思仪:“姐姐,你知道我想要你说些什么的。”
说罢,她的指尖轻轻碰了下晏桓的脸蛋。
她居然敢拿孩子威胁一个母亲!
可她知道,祝思嘉恨透了她,不论她说还是不说,祝思嘉都不会放过晏桓的。
与其这样,她宁愿她们母子二人一起赴死,也好过被祝思嘉再恶心最后一遭。
祝思仪的心绞痛不已,她捂着心口处,大口喘息:
“你想拿桓儿威胁我?做梦,祝思嘉,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们母子二人,更要当心午夜梦回时被厉鬼索命!”
好一招激将法。
祝思嘉偏不让她现在死。
“来人。”祝思嘉轻启朱唇,“废黜罪人祝思仪昭仪之位,把她打入冷宫。”
祝思仪微怔住:“你这是何意?”
祝思嘉夹腔捏调:“姐姐,你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杀你呢?你放心,我会做好一个贤德的皇后的。”
祝思仪忙问道:“孩子!那我的孩子你又想怎么样!”
祝思嘉笑道:“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姐姐。”
……
三日后。
宫中又生巨变,本被众人看好的祝思仪一夕之间被打入冷宫,就连她的骨肉也不知去向。
未央宫无一人再敢踏足,骤生荒凉。
无人知晓皇室发生了何种丑闻,更不敢妄自讨论,但单从结局来猜测,多半是涉及血脉问题。
更令人震惊的是,原本三月才归的天子,居然身负重伤现身宫中。
想必皇后的举措,便是天子背后授意。
长乐宫。
碎玉低声禀报:“娘娘,孩子已经送出了西京,正在前往江南的路上。”
祝思嘉:“知道了。”
碎玉:“您为何要——”
祝思嘉:“这么小的孩子,若本宫下得去手,本宫岂非丧失了人性?”
晏桓的去向是她再三思虑后做出的决定。
这个孩子,上辈子和她并无任何过节,不过是个被他父母利用可怜的傀儡。
他那身子,在她死后不久也撒手人寰,不论出于任何原因,祝思嘉都狠不下心要杀他。
她不是没想过要一杯毒酒了解这孩子的性命,祝思仪给晏修带来这样一桩不堪的丑事,这孩子是他的污点,必死无疑。
可毒酒准备好时,看着嗷嗷待哺的小婴孩,她又当真下不了手了。
罢了,送去北地,说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端;这个时节送去岭南,又容易熬不住;倒不如送去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找个好心的农户收养,杜绝了他此生能接触到西京的机会。
碎玉:“可陛下那边,若是问起,您又该怎么办?”
他满心担忧,祝思嘉就这么把孩子送走,晏修总会有知道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