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说出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决定:
“广平侯既身为驸马,本宫未死,就敢堂而皇之地养外室,甚至不惜向本宫下毒,死不足惜。按照大秦律法,这名外室也该处死,本宫却想让陛下留她一命。”
祝思嘉微微瞪大了眼,竭力让自己维持正常神色。
昭华居然愿意放过周采薇。
她以为……她以为以昭华之性,定不会放过周采薇性命,至少单凭周采薇令她母家蒙羞这一点,就已经难辞其咎。
晏修这方才又睁开眼,眸中没了微醺的朦胧醉意,只余满眼清明,他郑重问道:
“皇姐当真决定越过秦法,饶过她?”
周采薇伏跪在众人跟前,萧瑟发抖,她怀有身孕,方才又挨了一脚狠的,这样的姿势着实不好受。
昭华是愿意放过她,可高坐龙椅上的那个俊美君王就未必。
她一个小小平民女子,怎么可能换得回他的格外开恩?
昭华此言果然引起众人议论。
“这周氏行为放荡,未婚先孕,竟敢引诱当今驸马,罪不容诛。”
“就算长公主为她求情,依我看,犯下如此弥天大错,有辱皇室威严,她到底难逃一死。”
祝思嘉用力捏紧酒具,心跳如雷,周采薇的性命可不是由昭华一人作主,晏修的想法也有可能因为堂下一言而轻易动摇。
昭华立即反驳:“犯错?诸君皆为男子,本宫倒是有一言。”
“周氏遇见广平侯时身份微寒,无一计傍身,西京乃至天下不少女子,皆有着与她相同甚至更糟糕的命数,这,又是何人的过错?”
她这话甚至不惜将晏修也影射了进去,毕竟他为君之人,庶民不幸则君王之失。
没想到晏修却根本没有任何愧色,反倒对昭华的大胆言论颇为赏识。
宴上无一人敢喙声。
昭华:“自然是天下所有男子之过错,若周氏是男儿身,即便是布衣村夫,也可继承家中耕地祖宅,凭一身蛮力讨活。可她并没有这般好运,还偏偏生了副不凡之貌,以她之姿,就算今日强迫她做外室的不是广平侯,兴许,就会变成堂中某位大人的笼中雀呢?”
“女子要靠依附男子,做见不得光的外室才能苟活于世,本就是士大夫之失、朝廷之失、天下男子之失。若因要维护所谓的皇室颜面、本宫的颜面而将她草率处死,本宫丢不起这个人,更无颜去见晏氏先祖!”
李卧云:“臣以为,周氏不可杀。”
“说得好!”晏为激动站起身,带头鼓掌,“皇姐果真女中豪杰,一番话让臣弟等大丈夫无地自容。本王也赞成放周姑娘一条生路,诸位大人以为如何?六哥,你读书最多,又为一代风流才子,你如何看?”
晏行:“以本王之见,周氏不必处死。”
说完,他的余光又无意看向祝思嘉。
他替周采薇说了话,他做到了上辈子最做不到的事,肯设身处地为女子着想,她应该会高兴吧?
不料祝思嘉并没有半分惊喜之态。
余太傅等人还在坚持己见,执意要晏修处死周采薇。
今日晏修若轻易放过一个坏了规矩的外室,那明日,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他?
他从前为了所谓的威严脸面,杀掉的无数士人言官,又该作何交代?
更何况长公主今日这番肺腑之言,若传出去,他们所有朝臣的颜面又何在?
又是这一堆令人生厌的大道理。
李卧云驳道:“余太傅一口一个颜面,那可否想过,皇室若连一小小女子的性命都容忍不下,又何来的气度可言?”
晏修直接拉着祝思嘉起身,欲要离席:“够了!放过一条人命而已,长公主这位当事者都不多计较,你们又何必步步紧逼?传令,免周氏一切罪责。”
“周氏若有虞,你们提头来见。”
说罢,他牵着祝思嘉的手,大步离开。
……
回长乐宫路上,祝思嘉都心情复杂,一颗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复。
她一直知晓晏修是个好君王。
但没想到,自她重生归来,晏修又做了这么多个离经叛道的决定,这些举措被士大夫恨之入骨,可对天下女子却百益而无一害。
晏修在慢慢改变她,她也在无形之中默默改变了晏修,他不再意气用事,不再如传闻中所言那般残暴不定。
毕竟之前他可是杀死过王家班数十口人。
祝思嘉从未有过像今夜这般这么开心的时刻,这一步棋万分凶险,稍有不慎,周采薇就死了。
好在她有晏修,有昭华,有像晏为、李卧云这样年轻的“知己”,以后,世间女子,只会走出条条越来越好的路。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萌生,如果说先前她还踌躇不定,但现在,她就有万分的底气。
晏修察觉她不同寻常的亢奋,抓着她的肩,用力抱了一把:“怎么,朕高抬贵手一回,你就能开心成这样?”
祝思嘉从他怀里滑走,直接跪于马车车板上,向他庄重行礼:“臣妾有一不情之请,陛下是否愿听?”
晏修一把将她捞起来:“你!”
换来的,只有祝思嘉可怜巴巴一张被泪沾湿的小脸。
晏修生怕自己方才那句话语气过重,又得罪她,忙解释道:“车板这般凉,有什么话你可以好好与我说,以你我今日之情,又何必动辄下跪?”
祝思嘉低眉:“臣妾想求的事,恐怕天下人闻所未闻。”
晏修最受不了她的眼泪,替她擦泪,心脏抽着疼:“你说。”
祝思嘉抬眸:“臣妾若是说,臣妾想让臣妾的娘亲,与燕王和离,陛下可否——”
晏修:“和离?”
祝思嘉:“臣妾知道娘亲身份低微,只是一个小小妾室,除非燕王主动休弃,否则死也要死在燕王府,这辈子断无任何逃离之机。可正是因为今夜,臣妾看见陛下的举措,方知陛下并非迂顽之人,此事尚有一线生机。”
晏修:“和离一事简单,只是朕想知道,何故要让你娘亲和离?”
祝思嘉惊喜看他:“玄之……玄之当真首肯?”
晏修:“我何时骗过你?只是自古以来,男子休妻,皆是因为妻妾犯了七出之条,岳母她……”
祝思嘉:“我有一事,欲要告知陛下,或许能助娘亲和离。”
晏修:“嗯?”
祝思嘉:“臣妾的外祖家,乃是文帝时期的虞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