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蚕丝线只供皇宫专用,与普通金色的绣线不同,产自姑苏,若以之绣衣,则有华光溢彩、皎如异星之奇效,十分难得。
宫中后妃皆不爱女红,只有尚衣局和陈太妃处,存有各式各样的珍品丝线。
今年姑苏还未备好贡品,尚衣局那里所剩无几的金线,也被碎玉用计弄到手扔出了宫外,想要借,自然只能去毓秀宫。
祝思嘉略表遗憾,随意伸了个懒腰:
“姑姑当真生了双妙手,只是天色已晚,不便去打扰太妃娘娘。许久没去探望她,待明日,本宫亲自去毓秀宫向她讨些金线。”
钟姑姑只当她和晏修感情深厚,小小一个香囊也值得她四处登门拜访、虚心求教。看年轻人谈情说爱也是趣事一桩,不由得心生欢喜,伺候祝思嘉梳洗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祝思嘉先去太极宫陪晏修用膳。
他夙兴夜寐惯了,自发病后,更是被头风折磨得几乎没有好眠过。
可白天一旦睁开眼,脑袋的痛楚只会加倍清晰,还不如喝下安神汤狠狠补一觉,既能规避疼痛,又能将从前没睡够的觉通通补回来。
祝思嘉喂晏修喝下安神汤,哄他入睡,轻声走出寝殿。
医术最卓绝的柳太医在正殿恭候多时,见祝思嘉出来,连忙上前磕头谢罪:
“娘娘,恕老臣无能。”
祝思嘉:“柳大人何出此言?”
柳太医老泪纵横:“老臣观陛下之症,表象虽有好转,可他的脉象实在……若长此以往,陛下只怕是会油尽灯枯。”
祝思嘉噙出泪:“柳大人此前可曾遇到过此种病症?”
柳太医:“老臣见识浅薄,从未在任何医书古籍上见过。”
没想到这味药的功效竟能将柳太医都瞒天过海。
据碎玉说,厌雪楼此前只对极少数文臣用过这药,用的剂量轻,所以他们发病症状较之晏修和太后,根本不值一提。
且厌雪楼内部的事,又岂是宫中太医可知?若柳太医等人见过这味药的威力,就不会断言是突发之症了。
折腾了晏修整整七日,把他人都折腾消瘦了一圈,祝思嘉于心不忍,她若再在他饮食中下药,保不齐他日后真的会变成一个傻子。
那档子缺德的大事祝思嘉万万不敢做。
祝思嘉一边垂泪,一边不忘正事朝毓秀宫走,在经过长乐宫时,碎玉按计跟在她身侧,一同前行。
到毓秀宫时,碎玉主动站到正殿门外。
陈太妃一如既往和她亲切招呼:“昭仪今日怎么得空来老身这儿?”
自从祝思嘉给晏修绣完寝衣祝寿,许久不曾来过她这里。
陈太妃抬眸去看她,只见祝思嘉今日穿了条竹青色软烟罗蜀绣缠枝花团的褙子,外系一条水貂毛领的螺青色及踝披风。深浅不一又有条有理的绿,辅以衣上和发间的各色花瓣饰物,绿鬓朱颜,叫这张艳美绝俗的脸多了几分灵动。
迎面而来的春意,看得人心中盎然怡人,大秦春日未至,满地春色就被她这妙人提前穿于身上了,她那副艳得过分的狐媚相,竟不知何时不再碍眼。
陈太妃越看越叫一个喜欢,甚至悔不该放过她这个好儿媳。
就算晏行不喜她,但单凭她这张脸、这管家能力,进了逸王府受到的宠爱绝不会比现在少半分。
只是祝思嘉那张脸、那身段美则美矣,一双莹润的灵眸里却带了点点迷雾似的红,思及宫中近日之事——
陈太妃主动关照道:“昭仪可是为陛下之忧哭过?”
祝思嘉说话都带着哭腔,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妾身无用,让太妃娘娘笑话了。”
她一边说,一边冷眼观察毓秀宫。
自先帝驾崩,毓秀宫几乎与冷宫无异,太后倒下后虽略有好转,但到底生活在晏修眼皮子底下,陈太妃只能维持不计浮华的表象。
除了一直跟在陈太妃身边伺候的侯嬷嬷,余下宫女太监并不算多,且都是太后昔日弄进她宫中。
陈太妃不喜,只打发他们负责每日洒扫而已,剩下的贴身之事皆由侯嬷嬷接手,这殿内可勉强夸一句清静。
清静是桩好事。
陈太妃可谓对太后提防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到了极致,就连端茶倒水这种小事,向来都是吩咐侯嬷嬷亲力亲为。
祝思嘉看着退下去备茶水的侯嬷嬷,捏着手帕,将这段时日在晏修榻前的苦水尽数向陈太妃倾诉,全然是一副小女儿家向母亲撒娇的情态。
陈太妃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娘娘别担心,陛下向来健朗,一定会好的。”
心里却在暗暗高兴,要晏修真来个英年早逝,膝下无一子嗣,大秦江山易主到谁手里还不一定呢,她的儿子可还有陈家在背后撑腰。
祝思嘉同她假情假意坐了半晌,侯嬷嬷也在一旁伺候。快到正午,她才将自己此行目的道出:
“太妃娘娘,您宫中可否还有剩余的鎏金蚕丝线?妾想借些给陛下绣个香囊,妾殿内的钟姑姑说,这蝶翼上的蝶粉啊,要用此线绣才漂亮。”
陈太妃正对着她的绣样加以修改,以祝思嘉之手法,上好的线落在她手里只会是暴殄天物,但她闻言,还是叫来侯嬷嬷:
“你去库房里把各类丝线都端上来。”
侯嬷嬷刚想退下,祝思嘉的肚子就响了几声,陈太妃朝她腹上看去,打趣道:
“方才就听见昭仪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现在更甚,莫非您还未用早膳?”
祝思嘉羞道:“陛下忧劳成疾,多数时候都不省人事,妾身怎会有心思吃得下。”
病这么严重?
陈太妃皱眉:“昭仪若不嫌,可在老身宫中用膳。”
祝思嘉:“好,多谢太妃。”
侯嬷嬷便改道先去通知厨房,再去库房取线。
祝思嘉低着头,挡住陈太妃的视线,与她继续交谈绣样,趁此空隙,碎玉迅速钻进库房。
只不过弹指间,碎玉又重新站回殿外。
侯嬷嬷慢他一步,端着一个小箱进殿:“启禀昭仪娘娘、太妃娘娘,线取来了。”
陈太妃:“嗯,打开箱子。”
侯嬷嬷照做。
祝思嘉不是头一回欣赏她这箱子,更是进过毓秀宫的库房看过一回,每次她见了陈太妃这些花花绿绿的线,都故作喜欢,这回也不例外,半蹲着身子和侯嬷嬷一起查看。
“哎呀。”祝思嘉指尖泛疼,冒出血珠,“妾好像被针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