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时临近黄昏,二月的西京天还算不得好,四处薄雾朦胧,夕阳西陲,窥不见红日真容。只能看见一团赤色光源,与远处高耸巍峨的玄色秦岭,双双蒙上罩上一层化不开的纱。
若想观落日,比这还好的天气多的是,祝思嘉却舍不得放下马车帘。
这样好的河山,重来一遭再去看的心境已截然不同,尤其是在她做了噩梦后。
起先她只想改变自己的人生,顺带救下了本该陷于水火的万民;现在她想救下更多,想救下未来百年内会分崩离析的大秦,绝非易事。
只能先从晏修救起,他或许是这一切悲剧的源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只活了短短三十六年?这一世还会如此吗?
说不担心是假的。
晏行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上辈子就隐忍蛰伏、一鸣惊人,这一世即使落了个瞎了半只眼、被贬为庶人的结局,仍令祝思嘉惶恐不安。
他究竟是怎样混进皇宫的?这么多银甲卫、护龙卫连同宫中禁军都看着,他为何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他太难杀了,只要给他生的可能,他就一定能抓住最后的一线生机,对所有人狠下毒手。
甚至癫狂起来,说不准会选择玉石俱焚。
祝思嘉轻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泪光闪烁。
碎玉今日并未给她驾车,而是骑马与她的马车齐行,早在她掀开车帘观赏落日时,他就在她侧后方,默默盯着她美好的侧脸旁观许久。
见她叹气,碎玉上前问道:“娘娘,怎么了?”
祝思嘉笑道:“宫中闷久了,出来见这壮阔河山,自然免不得心生触动。”
好奇怪,她分明是在笑,可眸中似有无限哀伤与惆怅。
碎玉面上染着红,分不清究竟是被夕阳染就还是脸在发烫。
他看得出祝思嘉有心事,她永远同二月的西京一般神秘,任他如何想方设法靠近,总是拨不开她笼罩在她身上的迷雾。
“娘娘若觉得银甲卫碍眼。”碎玉斜眼打量今日随行的护卫队,低声同她攀谈,“属下有法子甩开他们,带您单独去武兴侯府。”
祝思嘉:“碎玉,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多疑了?”
碎玉直言不讳:“属下并非多疑,属下只是不想看到娘娘不开心。”
祝思嘉忽地抓住机会问他:“若下次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宫,连陛下都无法发现的那种,你可有方法?”
碎玉毫不拖泥带水:“自然,看娘娘想选择如何蒙混过关。”
祝思嘉:“若我不想蒙混过关呢?比如走宫中秘径一类的——”
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碎玉瞪大了眼拔高声音提醒她:“娘娘,武兴侯府到了。”
祝思嘉平息神色:“知道了。”
话语戛然而止,此事绝不简单。
还没下马车,虞氏和祝思盈二人知她要回府,早早等候在大门前。
对门的嘉义侯府也是热闹不已,主子尚在周地守着,还没入住呢,府中下人就忙进忙出。见祝思嘉从马车上下来,经旁人提醒,便一同跑到武兴侯府门前向她行礼。
该走的场面还是要走,祝思嘉有些疲倦,依旧强撑着精神免了下人的礼。
等进了侯府,祝思盈亲昵上前,挽住祝思嘉的胳膊:“姐姐今日怎想着来侯府一趟?”
祝思嘉:“再隔几日就要启程去东巡了,来看看母亲。对了,先前让你想的名字,你想得如何了?”
祝思盈欢喜道:“想了好几个,就等着你一起挑呢,可惜今日才把你盼出宫一趟。”
虞氏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硬朗,如今就算跟上两个女儿的步子同行,也不是难事。
自祝思嘉下马车那刻起,她就预感祝思嘉出了什么事。
现在一看祝思嘉几乎是强颜欢笑应付所有人,她挤进两个女儿中间,厉色道:“思盈,你先自己去一旁玩去吧,我有话要问昭仪。”
祝思盈还不明所以:“诶呀,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嘛……”
碎玉伸出剑拦着她:“三小姐,属下可以陪您放风筝。”
……
支走祝思盈,虞氏带祝思嘉进自己院中,又打发走下人,合上门窗。
祝思嘉:“母亲可有什么要紧事说?”
哪知虞氏拉着她坐到榻边,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悲戚哭道:
“我的儿啊……你老实告诉我,这段时日在宫中受了什么委屈?”
祝思嘉一愣:“没有啊母亲,你为何会这样想?别哭,哭坏眼睛就不好了。”
虞氏松开她,双唇泛抖:“俗话说母女连心,你心情不佳,我又怎会看不出来?其实自从你一开始进宫为妃那一刻,娘就知道,有很多事已经发生变化了。”
“娘虽然不便问你,可也不忍你小小年纪就一副郁郁寡欢、毫无朝气的模样。你记住,若是陛下哪怕是天下人都负了你,你永远可以回到娘的身边,做一个最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她常居内院,也能知晓祝思嘉盛宠之下要面临多少争议。
多日来的委屈和惊恐在此刻濒临巅峰,自从那夜刺瞎了晏行一只眼睛,祝思嘉就一直不安至今。
从小到大莫说是动手伤人,就算是旁观别人杀鸡她都会难受,更何况她动手之人还是与她纠葛整整两世的人,她能镇定吗?
祝思嘉双手掩面,痛苦出声:
“母亲,我很好,陛下他也待我很好,您放一万个心。可就是因为陛下他待我太好了,我更是于心不忍。”
虞氏:“可是关于子嗣一事?陛下他莫非还是只幸于你一人吗?”
祝思嘉点头,声音无力:
“我不是没劝过他要雨露均沾,可我提一回他就生气一回,渐渐地我也不敢提了。母亲,陛下今年都二十四了,我也年过十八,可我迟迟无所出,我真的怕……”
“前几日我去太极宫找过他,却听见他对湘王说,若他日后无子,就要过继湘王的孩子到膝下,他是铁了心只认我这一个人。”
“背上魅惑君主的罪名我并不在意,可我将他变成这样,还有何颜面去见秦室列祖列宗?”
她怕大秦江山后继无人,她怕这个迟迟未降世的孩子会引起更多的祸乱,放眼天下,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晏修的皇位。
到时候,大秦江山兴许会提前变成她梦中见到的模样,无数惨剧会在这片河山上演。
虞氏心疼地抱住她:“蝉蝉,你虽身弱,可也不是不能生育。你还年轻呢,别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