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微熹。
裴伊和裴团团父子俩都起了个大早,这还是裴伊重生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在早晨七点钟之前起床。
前些天没什么事情做,裴伊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现在则需要抓紧时间让裴远东和裴玉办理转让手续及搬家,于是他带着裴团团穿衣洗漱完,随便吃了点昨天从镇上买回来的面包后,就去敲响了隔壁房子的大门——昨天裴伊和裴家兄妹俩去村长家里签了公证书后,他便把房子的钥匙还给了裴玉。
敲了有几分钟,最后是裴婶婶来开的门。
虽然裴伊很小的时候就和裴婶婶一起生活了,但他毕竟不是裴婶婶的亲生孩子,两人的关系一直不亲近,此刻裴婶婶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就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转身说道:“进来吧,你们的拖鞋已经收走拿去扔了,柜子第二层里有鞋套。”
裴伊抬眸看向裴婶婶冷漠的背影,面上没什么变化,眼底却有一抹嘲意一闪即逝,他拿出鞋套给自己和裴团团换上,裴团团似乎很害怕来到这个地方,每次过来吃饭时都会安静如鸡的跟在裴伊身边,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眼睛里全是忐忑和恐惧,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可怜兔子。
走了几步,裴伊突然停下来,低头看几乎贴到他腿上的裴团团:“要抱吗?”
裴团团皱着小脸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小声说:“爸爸抱。”
裴伊弯腰架起裴团团的咯吱窝就把这个瘦小的孩子抱进了怀里,裴团团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下巴很尖,衬托得那双滴溜溜的眼睛格外圆,他的头又黑又细,软软的垂在额前,有些遮眼睛了。
“等有空替你把头剪一剪。”裴伊腾出手拨弄了一下儿子的头,小家伙瞬间变成中分,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好呀爸爸。”裴团团咯咯笑。
走到大厅,那一大家子正围坐在餐桌前吃早餐,裴智和裴祥平日里熊惯了,吃饭时也不听话,扭着各自的家长闹非要买遥控赛车。
裴玉被缠得心烦气躁,板着脸坐在那里连继续吃早饭的心思都没有了,余光中瞧见裴伊抱着裴团团走近的身影,顿时张口就是一串阴阳怪气的话:“哟,我记得团团快三岁了吧?我家小祥两三岁的时候都能帮忙干些活儿了,你家这个还成天要人抱来抱去的,这农村孩子也未免养得太娇气了。”
裴伊对裴玉找茬的话置若罔闻,视线在裴祥和裴智满是泪痕的脸上停留片刻,淡道:“既然你们连给孩子买遥控赛车的钱都有,那别拿房地还债了,直接还十五万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裴玉俩眼一瞪,整个人犹如一只被人用牙签戳了屁股的青蛙似的,一下子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我们可是在村长那儿签了公证书的,那笔钱已经抵消了,你别想在我这儿拿到一分钱,那房子和地你也必须拿走。”
“住在用我父母的钱修建的房子里面,吃着用我交生活费的钱买来的食物,最后用两套破烂房子和一块荒地就打了我……哦,还有一笔都不够你们儿子买几个遥控赛车的钱。”裴伊啧了一声,随即扬唇笑了笑,眸地依旧一片冰凉,“真是羡慕你们啊——”
“条件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我们逼你了?”裴远东略显心虚地嚷嚷道。
“这只是你们的想法,外面的人可不会这么想。”裴伊笑道,“你们是如何对待我的,大家都会看在眼里。”
虽说裴远东和裴玉清楚自个儿占了裴伊多大的便宜,但是他们嘴巴上自然是不会承认的,都以各自利益为重,因此他们没把裴伊的话放进心里,然而这句话就像是诅咒一样,没过多久就在他们身上应验了。
他们吃完早饭后和裴伊一起去国土所办理转让房地手续,一路上村民们没少拿怪异的眼光看待裴远东和裴玉,甚至把心里头对他们的鄙夷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更有好事者直接开口调侃:“裴家老大,听说你和裴小妹运气不错啊,在裴伊那儿捡了个超大的馅饼,村里谁不知道你们那俩房压根值不到几个钱?也就裴伊那个在村里没呆过多久的书呆子才会上当。”
这人才把话说完,抬眼便看见牵着儿子从裴远东身后走出来的裴伊,别看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却是消瘦得很,脸色苍白,眉头微锁,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刚才站在壮硕的裴远东后面被挡个结结实实。
于是这个村民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裴伊你别误会,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
“没事。”裴伊扯着嘴角笑得悲切又勉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裴远东和裴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不然拖到后面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
此话一出,村民们对裴伊的同情骤然间又上了一层阶梯,同时对裴远东和裴玉兄妹俩愈不满起来。
只有几步之遥的裴远东把裴伊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当即既羞愤又恼怒,周围村民们忿忿不平又挟着鄙视的目光犹如一根根细长的尖针,狠狠扎进他的皮肤里,扎得他满是横肉的脸布满了难堪的绯红,他火冒三丈撩起袖子指向裴伊:“你他妈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转房转地和公证这些要求全是你提出来的,这会儿又在大家面前装模作样,你还要不要脸了?”
裴伊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立刻抱起裴团团往后退了三四步,裴团团被裴远东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到了,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瞬间弥漫起了一层水雾,小家伙咬着唇惊恐万分地望着裴远东,小身板直往裴伊怀里钻。
“不怕不怕,爸爸在呢——”裴伊抚摸着裴团团瑟瑟抖的背,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不敢想象当自己重生回来之前,年幼的裴团团在这个家里遭受了多少欺负,才对裴家人的一点风吹草动恐慌成这样。
裴伊心里憋着一股气,眼底的戾气犹似滴入清水中的黑墨,一点点在空气中蔓延开,他面无表情看着裴远东,翘起嘴角讥讽道:“说不过就想打人了是吧?你打啊,你把我打死了,正好你们连房地和那一万块钱都不用给我了。”
裴远东被裴伊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里毛,不知怎么的全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他习惯了裴伊逆来顺受的性格,此刻对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神态倒让他噤若寒蝉。
还没等裴远东反应过来,几个实在看不下去的大婶替裴伊打抱不平起来。
“看他把孩子吓的,说不定平常在家里没少这么打孩子。”
“可不是吗?裴伊性子那么好,为了他们那个家一直忍气吞声的过着,裴家老大这么做真是太缺德了,也不怕裴伊父母晚上找到他们。”
“……”
裴远东脸色难看得要命,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捏得咔擦作响,他知道裴伊故意在大家面前装可怜想引起关注和同情,但是他没法反驳裴伊的话,最初他和裴玉确实想过抵赖不还这些钱……不,应该是他们从不觉得自己欠了裴伊和他父母的钱,这几个傻蛋自己蠢要把钱拿给他们用,关他们什么事?
要不是他爸老糊涂了被裴伊设套签了那些欠条,他和裴玉至于在人前遭到奚落还不能吭声吗?
裴远东心里头恨极了裴伊,他表情阴沉,正欲开口说话,下一秒突然被裴玉拉走。
裴玉给他使了个眼色,裴远东稍微一愣,随后硬生生把那口怒气压了回去,兄妹俩脸上都布满了黑沉沉的乌云,他们不再理会旁人的议论,径直朝乘坐大巴的车站走。
不得不说有时候裴玉要比裴远东聪明及理智一些,她知道目前的形式对他们不利,解释再多也无济于事,甚至会越抹越黑,还不如闷头办事,先把房地转让给裴伊,让这件事板上钉钉了,不给裴伊任何反悔的机会。
国土所位置在镇上,需要乘坐大巴车过去,办理手续的过程也较为繁杂,尽管三人按照村长的叮嘱把所有证件都准备齐全了,但还是跑了将近一下午才把相关资料都递交上去,接下来便是等待审核和通知,不过这些都是裴伊一个人的事情了。
从国土所的办公楼里出来时,已是夕阳西下,秋日的余晖暖洋洋的洒在裴伊身上,他深吸两口气,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熟悉的,他此刻站在生活了十多年的乡镇土地上,前方头也不回走掉的两个人是与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堂哥堂姐。
然而其中也有陌生的地方,上一世他和堂哥堂姐没有产生过这么大的矛盾,他也没有报复性的把注意打在堂哥堂姐的房地上。
最关键的是——
上一世他没有孩子,尽管他的确有想过和薄谦去领养一个孩子。
薄谦……
裴伊闭了闭眼睛,空白的脑海里冷不丁浮现出薄谦温和的笑脸,当裴伊说起孩子这个话题时,他正靠坐在沙上看书,穿着很居家的米白色针织衫和卡其色长裤,修长的双腿交叠,指骨分明的细长手指捻着薄薄的书页。
“闻家只有你一个继承人,外公还是希望你能有个亲生孩子来继承闻家的财产。”薄谦抿着唇淡淡一笑,眉眼模糊在落地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中,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其实我不介意的,只要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女人为你生下孩子,毕竟这是外公的遗愿。”
裴伊霎时感到胸口一阵气闷,他猛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缓了好一会儿突然感觉右腿被一双小手抱住。
“爸爸。”裴团团抱着裴伊的大腿,仰起头眼巴巴看着他,有些急迫地喊着,“爸爸,爸爸。”
裴伊怔怔瞧了小脸上写满了焦急的裴团团片刻,扑哧一声笑出声,刚才抑郁的情绪一下子消散了大半,他牵起裴团团的手:“走吧,儿子。”
“爸爸,我们去哪里呀?”裴团团脆生脆气地问。
“去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