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李某手艺还没丢。”
只是试弓。
便有如此惊人的阵势。
一时间,周围众人皆是叹为观止。
见此情形,李树国忍不住抚须笑道。
“何止没丢,李掌柜这手艺,就算是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头一等。”
提着大弓的老洋人。
一会拉弓,一会扣弦,大手在弓身上轻轻划过,越看越觉得称心遂意。
“过誉了过誉了。”
李树国连连摆手。
只是上扬的嘴角根本压低不住。
“对了,老洋人兄弟可想好名字了?”
“名字?”
老洋人微微一怔。
对此他还真没想过。
毕竟从一开始,他也只是琢磨着能够重铸秦川弓。
既是重铸,那应当就没有太大改变。
不应该继续延续秦川弓的名号么?
“秘金为身、日月点缀、蛟筋做弦,说是重铸,其实已经与秦川弓没有太多关联了。”
李树国笑着摇摇头。
如今虽然是火器时代,但这些年里他也替人打造过不少弓弩。
有山中猎户,以弓箭狩猎,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对鸟铳猎枪一类的火器并不信任,他们祖祖辈辈用的都是大弓长箭。
有它在背上。
再怎么样的深山老林,他们都敢进去闯一闯。
也有不少绿林盗匪,上山请他打制攻城弩。
这年头落草者不计其数,是座山头就被人占下,但并非谁都是常胜山,购置得起坐山炮,只能用弓弩守山。
不过。
却没有一把弓。
能够比得上眼前这张。
无论样式还是强度,对他而言,至少目前为止都是无可挑剔。
虽然他自诩就是个打铁人。
但天底下的工匠何其之多。
能入一百零八座山头的,却只有他蜂窝山一家。
炼器这东西,同样讲究天时地利,灵光一现。
这把弓就是如此。
一开始他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思路,直到那天晚上半夜起来,给炉子里添加料子时,坐在石椅上抽着旱烟,无意间瞥过放在跟前的兵器谱。
山风吹过,书页翻过。
恰好惊鸿一瞥。
最终停在了龙舌弓上。
看着那把传说中的神弓,他堵塞的思路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被打通。
然后……
连着三天。
李树国几乎不眠不休。
硬生生将弓身给锤炼了出来。
所以,在他看来,这就是独一无二的一张大弓,自然应该有属于它的名字。
“不如……请李掌柜赐名。”
老洋人挠了挠脑袋,左思右想,始终也想不到一个让他满意的名号。
而李树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当即也不客套。
“蛟射弓如何?”
“蛟射?”
老洋人眉头微皱,神色间明显透着几分不解。
“蛟者龙之属,擅绞,乃天地间力之极致,象征强度,射者,重矢从身,亦有法度刻度之意,象征精准。”
似乎早就知道老洋人会有此发问。
李树国提着烟杆,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其实,他起初是想将其命名为蛟舌弓,与之对应辕门射戟吕奉先的龙舌弓。
只不过如此一来的话。
未免有照抄的意思。
所以干脆将舌之一字改为射,射字本身就有张弓搭箭的含义,与这把强弓也算是相得益彰。
“蛟射弓、蛟射弓!”
听过李树国一番解释。
老洋人不禁低声咀嚼了几遍,越念一双琥珀色目便越发通透。
“好,就是它了。”
“多谢李掌柜赐名!”
“哈哈哈,老洋人兄弟客气。”李树国连连摇头,随即话锋一转,“对了,对于箭矢的话,有没有什么要求?”
“一個要长,另一个就是精准!”
长箭方能配得上这把强弓。
这点老洋人想的倒是清楚。
之前秦川弓所用的铁箭,几乎都是他平日里打磨出来,锋利有余,不过精度就要差了不少。
也就是他箭术无双。
否则换个人,绝对发挥不出秦川弓十分之一的强横。
“没问题。”
“等李某抽完这袋烟就上手。”
李树国笑呵呵的满口答应下来。
提着烟杆,凑到火窟外,旁人畏之如虎的烈焰,他却是毫无惧色,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心里头则是琢磨着箭矢的样式。
“有了……”
不到片刻。
李树国眼前一亮。
也不顾旁边人错愕的目光,径直起身走到铁台外,抄起那把跟了他多年的铁锤,对准一根铁胚用力捶下。
嘭嘭嘭!
火光四溅。
铁石相撞的声音响彻在山谷内。
前后也就半刻钟不到。
一支足够半人长的箭矢,便出现在他手中。
箭头削得锋锐尖利。
尾端则是特地錾刻上一匝匝的深纹。
提起平放至眼高处。
李树国闭上左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无误后,这才递给老洋人。
“差不多了,喏,试试看。”
老洋人自己也动手打磨过不少箭矢。
但却还是头一次,见旁人铸箭。
李树国不愧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炼器大师。
除了一把铁锤和砂石。
几乎再未借助于其他外物。
但此刻箭矢递近自己,老洋人切恍然有种锋芒直逼而至的感觉,让他浑身寒毛都倒竖了起来,仿佛被人用强弓锁定一样。
老洋人不敢耽误,点点头一把接过。
蛟射弓本就大的惊人,此刻箭矢搭在弓弦之上,更是衬托的它夭矫如龙蛇,摧枯拉朽、锋不可当。
嗡!
深吸了口气,老洋人身下气血鼓荡,游走在四肢百脉当中,隐隐有种大潮汹涌之感。
手指扣住弓弦用力一拉。
刹那间。
蛟龙大筋缓缓张开,颤鸣声嗡嗡不绝,箭矢还未射出,整张大弓上便涌起一股骇人的气势。
“都让开!”
“一个个傻愣着干什么,找死是吧?”
感受着那股凭空而起的劲势,李树国脸上头一次露出凝重之色,当即往一旁退出数步,避开箭矢锁定的范围。
那股惊人的压迫感,这才稍稍松了一线。
见那些伙计还在交头接耳,好奇打量着老洋人手中大弓,李树国眉头不禁一皱,大声呵斥道。
相处这么久。
李树国还是头一次发这么大火。
一行人哪里还敢多待,迅速朝两侧退去,让开一片空地。
老洋人对此浑然没有察觉。
此刻的他,几乎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试弓之上。
他都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阻力感了。
一如多年前。
师兄刚刚将秦川弓交给他的时候。
年少无知的他,下意识上手尝试了一下,可惜任凭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连开弓半寸都无法做到。
最后要不是师兄及时制止。
说不准他一双手都要拉废。
本以为自己历经妖血淬体,洗髓伐骨,又踏入修行,这把蛟射弓即便再强,开弓应当还是能够随心所欲。
但此刻上了手。
他才知道它的强度何等惊人。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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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遇阻,老洋人再没有丝毫轻视,一声低喝,浑身气血尽数爆发,刹那间,手中弓弦就如绷直的墨线一般,从颤栗变成了一阵轰鸣。
“开了……”
“这得多少石的弓?”
“恐怕得有上百了吧。”
“这声音听着都可怕,难怪之前只是一道箭势,就能射破山石。”
“要是开满弓,岂不是连房子都承受不住?”
“娘嘞,那还是人力能够抵达的层次么?”
“不敢想,这要是我,估计能握弓稳住不倒就算可以了。”
“你他娘还真敢想。”
听着那阵疾风骤雨般的扣弦声,周围众人已经被震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有人承受不住那股音爆,而选择捂住了双耳。
他们也终于反应过来。
为何李掌柜会打法怒火,将他们赶走撵到远处。
这要是还傻愣愣的站在老洋人前方。
光是箭矢上凝聚的无形音啸,就足以将他们切成一堆碎屑。
终于。
老洋人催动浑身气血。
才终于将蛟射弓拉开了一半。
但即便如此,给他的感觉也远远胜过秦川弓满月之下的强度。
嗡!
扳指扣住箭尾。
视线则是对准火窟深处,几乎被烧得通红的石壁。
只听见嗡的一道巨响。
箭矢就如流星般,化作一道银光撕开虚空,横穿火海之上,下一刻,箭矢没入石壁,矗立在此千万年的崖壁上,一瞬间出现无数裂纹。
就像是刚出炉的冰裂瓷。
裂纹朝着四周迅速蔓延。
随后……
轰的一声。
整面石壁轰然倾倒,石壁中间则是出现一道足够半人粗的洞窟。
“这……”
“老天爷,这是箭?”
眼睁睁看着石壁上被凭空射穿一座洞窟,整个山谷中先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随即震惊声不断传出。
一帮伙计比大白天撞了鬼还要骇然。
就连李树国也是瞠目结舌。
手中烟杆都差点没拿稳。
即便心有所感,这一箭可能会超乎寻常的可怕,但真正见到石壁上的洞窟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蛟射弓的可怕。
反而是老洋人。
在经历了短暂的激动后。
心情便迅速镇定下来。
毕竟,他可是亲眼见到那头被镇压在古幢经帏下的蛟龙,以妖筋为弦,要是连这等气势都没有,那才是不对劲。
“龙舌弓、蛟射弓。”
“他娘的老子也是生不逢时,再往前几百年,蛟射弓未必不能跻身十大名弓之列。”
过了好一会。
李树国才恍然回过神来。
吐了口浊气低声骂道。
只是脸上的兴奋之色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这短短一截蛟筋就有如此威力,那九节鞭……”
李树国摸着下巴,无声琢磨着,因为太过专注,胡须扯断几根都毫无察觉。
还是因为想到九节鞭,才再忍不住心中激动。
“来来,都他娘别愣着了,打起精神干活。”
……
观云楼。
地下石窟。
四周油灯摇曳,映照出地上一道盘膝而坐的身影。
陈玉楼目光澄澈,神色沉凝。
忽然间。
只见他垂落身旁的右手伸出,笔走龙蛇一般,在身前虚空中不断划过。
看似随意,杂乱无章,但仔细看的话,每一笔落下皆是恰到好处,道韵天成,其中仿佛蕴藏着某种天地之力。
随着四周光影交错。
他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只能看见一道道残影。
“凝!”
终于。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
陈玉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同时,口含天宪般一字落出。
刹那间。
身前虚空上,一道道青色流光缓缓浮现。
最终凝聚成一道足有磨盘大小的箓文。
符箓繁复无比。
虽是无形之物,但其中却透着一股五行生克、镇煞破邪的气息。
“破邪符!”
看到符箓凭空而悬。
陈玉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一抹激动。
从凤凰谷到今日。
前后差不多过去一个月时间。
他终于成功画出第一道云箓天书。
这还是因为他有神识相助,事半功倍,要是半年前,参悟云箓天书的难度,绝对不弱于修成青木功第一重。
“此刻……应该是深夜了。”
看着身前灵光闪烁的破邪符,陈玉楼暗自盘算了下。
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一跃而起,手掌在破邪符上轻轻一拂,符文就如有灵一般,瞬间融入了他掌心之中。
起身一路离开石窟。
等他推开观云楼大门时。
一轮皎洁的银色月盘挂在夜空中,果然已经是半夜时分。
整个陈家庄内寂静一片,除了负责巡夜的庄丁,几乎人人都已经入眠。
陈玉楼深吸了口气。
不再犹豫。
径直朝着后山而去。
在经过后院时,原本闭目养神的罗浮瞬间有了感应,下意识传来一道意识,似乎是疑惑于主人为何会半夜离开。
陈玉楼只是回应了一句无事。
让它安心休息。
随后便一路越过高墙,在暗夜中认准方向,催动神行法,直奔夜幕下的深山而去。
大概半个多钟头后。
陈玉楼便出现在一座山崖处。
前方夜色中,矗立着一座古庙,隐隐还能见到火洞二字。
分明就是之前彭赖子所占据的火洞庙。
火洞庙位于雁过岭,此处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据说以往是古战场,山中埋葬的枯骨无数,一到暴雨山洪,还会见到冲出的白骨。
也因此,山中邪乎事情不断。
山下药农猎户,进山经常能够见到鬼火飘荡、邪煞害人。
不知道哪朝哪代,有个火居道人路经雁过山,察觉到山中邪异,于是下山号召周围富庶大户出钱,修起了一座火洞庙。
其中供奉的乃是祝融神像。
以火神镇压山中邪物。
只可惜,几百年风吹雨打,火洞庙早已经香火断绝,坍塌的不成样子。
雁过山被彭赖子占据后。
那些药农、猎户也不敢进山,所以这些年邪煞害人的传闻倒是少了许多。
不过。
陈玉楼却知道,彭赖子占山为王这些年没少受惊。
又是请道人、和尚念经做法,又是跑去辰州请了符箓贴在房门之上。
闹得人心惶惶。
这也是陈玉楼来此的缘故。
湘阴地界上诡异的地方不少,城外就有数处乱葬岗,但如雁过山这么邪乎的,却是头一份。
要试试破邪符的威力。
火洞庙自然是首选。
夜色深重,除了头顶熹微银光,整座山中死寂一片,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听不到,一般人来此,估计都要吓出病。
但陈玉楼神色从容,丝毫不见紧张。
甚至为了不惊动山中邪异,特地敛起了一身灵力。
只留了一缕神识,探照四周。
随意扫了一眼四周。
见山中漆黑如墨,原本打算往彭赖子住处那边找找,但靠近已经荒凉无比的破庙外一刹那,他口中忽然发出一声轻咦声。
神识笼罩下的火洞庙深处。
一团漆黑的雾气,分明正在四处窜动。
感受着那股雾气中的阴煞之气。
饶是陈玉楼眼神里都忍不住闪过一抹诧异。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工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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