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生似笑非笑地道:“身份暴露?谁知道呢?”
这一句似答非答的“谁知道呢”说得司理理没了脾气,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
西方密林树冠起伏,枝杈乱摇,叶片噼啪作响。
马车外面的露营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扬尘蔽日,席卷全场,吹得礼部官员的朝服乱举,有些人被黄土眯了眼,忙以手遮面,偏身躲避。
而场地周围负责警戒的八品刀客相继拔出长刀,尽可能地睁大眼睛打量四周,这股风来得很突然,而且蕴含着杀气。
站在范闲身边的王启年看看手持长剑,倔强地顶着沙尘站立的高达,在范闲耳边小声说道:“这……也是你安排的?”
“……”
范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发现情况有点不对,他只是要五竹跟高达演一场戏,没必要搞出这么大动静吧。
难不成是白风?
可问题是,白风不是答应庆帝不插手他对肖恩的行动吗?
就在他苦思不解之际,扬尘中突然出现一团浑浊、厚重之物,笔直射向囚禁肖恩的马车。
高达这个愣头青大喝一声提剑迎上,他心里还挺感慨的,小范大人竟有如此手笔,就这个水平的敌人,别说只是表演,就是真刀真枪地干,他们这些人加一块儿都不见得是对手。
所以只需一招,一招过完就可以躺地下装死了。
想法是好的,然而事情明显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当高达持剑破开沙尘,迎向来袭黑影,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块数尺长的岩石。
此时再想闪避已然不及,眼瞅着他的一剑就要劈在飞来石上,斜下里突然窜出一道人影,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扯。
高达只模糊看到一张人脸,眼睛前面还蒙着块黑布,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武器,似剑非剑,似枪非枪,就往前一捅,那块足以撞飞他的数尺长宽的石块便从中间崩碎。
噼里啪啦……
石屑纷飞,破片乱撒。
那道救了他的小命的身影如逆风而上的箭矢,射向岩石飞来之处。
那人是谁?此般实力已经超越九品了吧,白风吗?
就在高达思考这个问题时,范闲窜到他的身边,把一块蒙面巾塞到他的手里,急声道:“快,趁乱,去把肖恩放了。”
“大人,这也是你安……”
“少废话,赶紧动手。”
高达闻言不再多想,将蒙面巾胡乱一裹,后退两步,一剑劈开捆绑囚车的链条,打开车门。
“肖恩大人,我是上杉将军的下属,请赶紧离开此地。”
说完又是唰唰两剑,斩断束缚肖恩的绳索,这时范闲由旁边攻来,高达忙提剑招架,并猛打眼色:“快走啊。”
肖恩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是义子上杉虎来救,自然比落入北齐锦衣卫手中要好,于是不再多想,由囚车冲出,朝蒙面人所指方向急奔,途中还将一名试图阻拦的车队护卫撞飞。
王启年早就按照范闲的指示躲在掩体后面,见肖恩逃离战场,急施展轻功相随,并不忘留下一些记号供范闲追踪。
另一边,范闲和高达且战且退,密语一声“快走”,一拳打出,高达便被崩进后面的小树林,二话不说,从地上爬起来扭头便走。
范闲自然不会去追,转望露营地,文官们吓得缩成一团,不断地打哆嗦,另有一些爬到了马车下面抱头躲藏,随行的护卫在同一群不知来历的蒙面人战斗,范建给他的虎卫除了高达,还有三名刀客,都是八品战力的好手,然而此时此刻,竟只是同趁乱杀出的蒙面人打得有来有回。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依照他的计划,是让五竹扮成上杉虎的部将,与高达几人演一场戏,救走囚车里的肖恩,之后套出肖恩嘴里有关神庙和他母亲的秘密,因为五竹告诉他,肖恩曾与叶轻眉同行。
这同样也是庆帝交给他的主要任务之一,在楚平生和白风都不插手的情况下,本该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可是突然出现的沙尘暴逼得他的五竹叔不得不出手对抗,这说明什么?很显然,那個隐藏暗中,以巨石偷袭囚车的家伙十有八九是位大宗师。
如果不是白风,那是……苦荷?
问题是苦荷为什么要杀肖恩?与庆国皇帝眉来眼去,不知有何勾连,还天天把屎盆子往苦荷头顶扣的白风和楚平生才应该是攻击目标吧。
乱了,全乱套了。
范闲看看与白猿斗得有来有回的双刀客,再瞧瞧有八品战力的蒙面人,寻思楚平生和白风应该不会坐视苦荷的人残害使团成员吧,便拔剑在手,朝着肖恩逃亡的方向追去。
突袭营地的蒙面人注意到他的动向,朝同伴使个眼色,喊声“追”,其中几人逼退对手,跟在说话人身后,紧随范闲脚步而去。
剩下三名虎卫眼见主子成了敌人的目标,哪里还管使团的人死活,纷纷抽身暴退,提刀狂奔,也离开了战场。
一名蒙面人没了对手,扫视一圈战场,握着闪亮的长剑朝一直没有动静的黑色马车走去,露在外面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杀机毕露。
与外面混战四起,情况不断相比,黑色马车里一点紧张气氛也无,当然说得是楚平生,他用温开水沏了一壶两浙路进献的绿茶,连喝两盏,喝就喝吧,还吐槽水温不够,冲出的茶有些生,口感很差。
司理理就没他那么镇定了,透过背面的窗户,呆呆地看着一个脖子围着红色披巾,额头满是刀疤,发型和发饰对比齐人,更像西北蛮人多一点的双刀客,对上手持一把制式长剑的白猿,却只是稍处下风,未露败像。
“你不认识他?”
楚平生注意到她的表情,笑着问道。
司理理摇了摇头。
“狼桃。”
“狼桃?他就是狼桃?”
司理理曾听海棠朵朵说起过,她还有个师兄叫狼桃,但是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遇到。
“兰陵王……没事吧?”
“兰陵王没事,范闲问题不小。”
“他怎么了?”
“他以为这次前往北齐,苦荷一定会出手试探我,那时五竹便有了帮手,二对一,我必然不敌。谁曾想苦荷中途拦截车队,要杀肖恩,偏偏五竹认出了肖恩,知他曾与叶轻眉同行,范闲有话要套,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肖恩死掉,于是苦荷没成五竹帮手,俩人先干上了,枉我还精心准备了一句出场台词。”
“台词?”
“就他妈你叫苦荷啊?”
司理理哭笑不得:“你可真是……”
“三泡已过,也不算浪费了。”楚平生拨开窗帘,将盏中茶底泼到外面的黄土里,化作一团小泥洼。
“其实,比起兰陵王和范闲,你更应该担心那个人。”
司理理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就见身后被风拂动的门帘那边,一个手握长剑的蒙面人正朝他们所在的马车走来。
白猿被狼桃缠住,如今蒙面人杀气腾腾走来。
司理理看向剑不拿,杖不取,还有心思冲洗茶盏的楚平生:“你还不出手吗?”
“别急,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正说着,就听后方传来一声大喝,“保护大人”,四名随团护卫快步奔到马车旁边,分左右站定,举剑面相来人。
司理理见状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个呼吸,让不远处装载送给北齐的礼物的马车下避难的两名鸿胪寺官员几乎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跳出来保护楚平生的四名护卫非常突然地调转身形,四把长剑同时刺入马车车厢。
……
在距离露营地数百米的密林中,一个大半张脸被兜帽遮蔽,只露出颌下灰白胡须的男子正与五竹激斗,宽大的斗篷在不断的位移与转折间翻转飞扬,脚下枯枝败叶沙沙作响,四处横飞。
五竹手中铁钎迅如长蛇吐信,连续突刺。
他的速度极快,每一次攻击,从动作到用力都不见赘余,对身体机能的利用,效率高到让人发指,然而每一次攻击,眼看铁钎就要命中目标,均会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阻挡,速度自然变慢,穿斗篷的男子轻松闪避的同时,也会趁势而进,倒攻五竹。
能与五竹打得难分难解,自非常人,正是楚平生嘴里的北齐天一道大宗师苦荷,同时也是与白猿战斗的狼桃的师父。
咔嚓。
与前两次挥掌进攻不同,这一次的反击,苦荷双臂一震,拳头未及接触树干,身边一双碗口粗细的树木便被真气折断,轰然倒塌,繁茂的树冠压向身姿矫健,动作极灵敏的五竹。
这场战斗,他是越打越心惊,越大越疑惑,因为都没见对手使用真气,就依靠不成章法的招式,便跟他斗了个半斤八两。
情报不是说西胡大宗师白风掌出龙影,一掌将郡主府的大殿拍塌了吗?怎么……情况有点不对劲呢,刚才从露营地飞窜入林,不由分说挺钎便刺不说,这战斗风格也不像想象里的那个人啊。
不是说白风喜欢穿白袍,须髯飘飘如同仙人吗?
问题是,如果对手不是白风,那又是谁?
武功路数有点像神庙使者,还有……传闻中叶轻眉的瞎子仆人?可他不是死了吗?
苦荷没见过五竹,不知道范闲身边还有个大宗师级的护卫,他带着徒弟来到两国边境拦截使团车队,首要目标是干掉囚车里的肖恩。
虽说当初北上寻找神庙,他和肖恩也算是患难与共的交情,但是后来与叶轻眉分别,她让二人严守神庙的秘密,苦荷将之奉为神谕,发誓遵从,肖恩的表现就很耐人寻味了,就简单地应了一声。
后来陈萍萍将肖恩抓去庆国,一关就是二十年,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苦荷怀疑肖恩泄露了叶轻眉和神庙的秘密,所以不管是站在当年为叶轻眉守护秘密的立场,还是为了北齐政局平稳的立场,他都有杀肖恩的理由。
问题是楚平生也在车队里,楚平生在,白风就在,之前投掷巨石的操作,便是想看看白风对肖恩的态度,没成想直接把人逼出跟他对打。
呼……
他一脚踏下,地面的枯枝败叶被气劲卷起,仿若叠浪,涌向前方。
两侧有歪倒的树冠阻拦,前方枯枝败叶在气劲挟裹下威力堪比暗器,五竹挥钎硬刚,苦荷自觉觅得机会,身子一拧,两手张开,掌势如疾风骤雨,自上而下拍向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