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以独孤峰为主将的西路军与以柴慎为主将的东路军可以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横扫岭南,很快便将东至交趾郡,西至建安郡,南至珠崖郡、日南郡的领土收复,盘踞在珑水、番禺、始安三地的俚帅不战而降,至此福建、海南、江西、浙南、两广、越南及云南数郡皆被收复。
宇文化及、李密、梁师都等势力占据洛阳后,通过各种渠道逃离东都的官员得知宋阀败亡,太皇太后一统岭南的消息,纷纷南下投奔。
619年春节后不久,萧美娘留柴慎、向思仁、独孤峰、上官龙等人继续征讨西边的南宁州与昆明府,她则起驾北上,直入江南。
这段时间,飞马牧场的女场主和阴后祝玉妍一如楚平生所料,各自诞下一女,一个被鲁妙子取单名“茵”字,一个延续“婠婠”的叠字,取名菁菁。
……
阳春三月。
所谓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可萧美娘既没有下扬州,也没有到洛阳,而是乘船西进,来到大梁皇帝,堂侄萧铣所在的江陵。
说起来,和去年与群臣商议,想要接太皇太后到江陵“养老”的心情不一样,萧铣并不欢迎这位强势的姑姑,找各种理由不让她进江陵探亲,直至柴侍郎叫人拉了十口钟放到城门口,要他选一个喜欢的,于是“连夜找到神医,治好了麻风病”,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将自己的姑姑迎入皇宫。
当晚,大排宴筵,岑文本、张绣、陈武、雷有始、祝仲、苏绰等人皆受邀参会,而萧美娘只带了楚平生和宦官费寻入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下的民族舞也跳过一轮,萧铣放下酒杯,神色变幻一阵,朝上位坐的萧美娘说道:“姑母此次征讨岭南,斩宋缺,破郁林,终获全胜,小侄得知消息,喜不自胜,春节祭奠祖宗时备陈此事,当日紫气东来,祥云满天,实乃先祖显灵之吉兆。”
别看萧铣是巴陵帮帮主,所谓的一方枭雄,但是违心说吉利话时的谄媚像,一般人拍马难及。
不说萧美娘执意过境,到江陵探视只有血缘关系,谈不上亲情的堂侄,令身为梁国皇帝的他和官员打心眼儿里有种危机感,就说来到会场,她身为客人,毫不见外地坐了首座,这种越位行为也难令人舒服。
是,她是长辈,但问题是这里乃梁国都城,他是梁国皇帝。
“是么……”
萧美娘端正而坐,两手平放身前,乌红长袖铺展,头顶凤冠在烛火辉映下闪现七色光华。
岭南一战,世人皆知她有绝顶的武功,高强的手段,比照在洛阳垂帘听政时,威严日盛,气势更足。
萧铣日常凶横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此事岑大人和张绣皆可作证。”
“是,是,陛下所言皆是事实,当日紫气耀目,有祥云伴飞,我等还以为神仙临凡呢。”
岑文本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同样不含糊。
张绣便差了不少,含混不清地道:“末将……发誓,陛下所言……句句属实。”
“这么说来……”萧美娘笑道:“先祖对本宫的做法很满意了?”
萧铣厚着脸皮恭维道:“姑母之文治武功堪比人皇。”
楚平生在下面看得直笑,心说萧铣可真是一个能屈能伸的家伙,瞧这近乎套得,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萧大王,听说前几日你感染麻风,幸得一位神医相助,一夜之间便治愈了顽疾?”
“是啊。”萧铣好像忘了他要给江陵百官送钟的事,呵呵笑道:“托姑母过境的洪福,侄儿才得神医相救,解了病痛,不然……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一脸唏嘘。
这演技看得下方陈武等人目瞪口呆。
楚平生心说这哪里是演技,这举手投足都是求生欲好不好。
“哦?如此神医我可要见一见,在下有位姓边的朋友,被身体的隐疾困扰多年,如能得神医救治,想来能够重振雄风。”
“呵,呵呵……”
萧铣有一千颗想杀了他的心,奈何打不过……
“实不相瞒,那位神医治好我的病痛后便飘然离去,杳然无踪,对于楚大人那位朋友的病,我是爱莫能助啊。”
“哈,哈哈,哈哈哈……”楚平生笑了,笑得有些放浪,拍打着黑色的食案说道:“萧铣,你这表演痕迹太重,一点都不自然。”
一句话搞得陪坐梁官手足无措,尴尬极了。
放在以前,早就一句“大胆”甩过去,像陈武这种暴脾气,兴许已经拔剑砍人,替梁皇陛下除掉无礼之辈了。
但是现在,面对柴绍的奚落,他们敢怒不敢言。
“呵,呵呵,呵呵……”
萧铣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他的姑母:“柴大人说笑了。”
萧美娘轻咳一声道:“爱卿莫要取笑铣儿了。”
“好吧,那我不开玩笑了,说点正事。”楚平生端正坐姿,脸色一点一点转冷:“萧大王,去年我军南下,逆贼宋缺领五千骑兵,绕行至受梁军控制的桂阳郡,并由此向东穿插,袭击江南王林士弘押运粮草的队伍,断我隋军粮道,险酿恶果,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姑母有所不知,这件事乃南营总管,大司马董景珍与宋阀勾搭,对借道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侄儿远在江陵,确不知情,如若知情,岂能容宋缺那厮背后捅刀子?”
萧铣义愤填膺道:“姑母明鉴,那董景珍做下如此恶事,我已命张将军缉拿归京,于城门外斩首示众,夷三族为戒,望平姑母之怒。”
楚平生抚掌轻笑:“壁虎断尾,壮士斩臂,萧大王的求生欲,在下佩服,佩服。”
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极尽讽刺的言语,就连从旁伺候的侍女都有点听不下去,但萧铣只能忍。
楚平生又道:“这么说来,萧大王是一心向着太皇太后了?”
“这是自然,太皇太后乃我姑母,在世长辈,我怎么能不顾亲情去帮外人?”
“那感情好。”
楚平生端起泛着青绿的玉杯喝了口酒:“太皇太后此次北上,是为收复东都洛阳,北边朱粲虽识时务,却是不如萧大王亲近,而襄阳距离宇文化及与朱粲争持不休的南阳距离太近,我想了又想,只有江陵,北有荆楚门户可做屏障,西接飞马牧场,东连竟陵,沿江而下便是林士弘的地盘。既然萧大王与太皇太后亲如一家,我看不如容我中军在此驻扎,方便太皇太后坐镇指挥,待日后拿下洛阳,驱逐宇文化及等寇,再行撤离江陵,不知萧大王意下如何?”
萧铣表情如常,不过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寒意,张绣、陈武等人一个个双拳紧握,呼吸粗重,只有岑文本表情如常,不动声色。
飞马牧场的女场主给柴绍生了个女儿,竟陵独霸山庄与飞马牧场素来交好,有消息指出,暗中控制襄阳的钱独关是阴癸派的人,而阴癸派与柴绍的关系……世人皆知。
一旦襄阳、竟陵、飞马牧场、江陵尽入柴绍和萧美娘之手,北通洛阳,西入巴蜀,向南可得荆楚,向东勾连江西,再有朱粲配合,李密在淮南的地盘与杜伏威的地盘落入隋廷之手还远吗?
这一借,怕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了。
“咳。”萧铣强压怒气说道:“以柴侍郎一人敌万的战斗力,以姑母的声威,哪里需要顾忌许多,只要大军开拔,盘踞在洛阳,争执不休的李建成、李密等人必然溃不成军,望风而逃。”
楚平生说道:“萧大王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
“佛门之人为了对抗我这个魔头,不仅出动一心大师及四大圣僧坐镇东都,还请出武林三大宗师之一的散人宁道奇助拳,所以收复洛阳可是比岭南战役要困难许多,搞不好会演变成一场持久战。”
“一心大师?四大圣僧?散人宁道奇?”萧铣目光滞涩,面露茫然,沾满油水的嘴张了又张。
“哈哈哈哈……”
楚平生又很放肆地捧腹而笑,指着表情阴沉的萧铣说道:“就凭你这演技,刘备再生都得拍手点赞,放到后世绝对能拿奥斯卡小金人。”
祝仲是个愣头青一般的人物,忍无可忍道:“柴绍,你太目中无人了,此乃大梁国都,太皇太后身边坐的乃同族侄儿,梁皇陛下,你三番四次口出恶言,放声大笑,实在无礼至极,你对陛下不敬,便是对萧氏不敬,对太皇太后不敬。”
楚平生敛了笑容,伸手入怀,将一个用火漆封口的信封丢到萧铣面前:“这封信,你认识吧?”
萧铣大惊失色,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指着地上的信封奇道:“柴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平生似笑非笑:“你说呢?”
“柴大人说笑了,这信被火漆封口,上面又没写收信人的名字,我如何知晓信中内容?”
萧铣嘴上说不知,其实心里慌得一批。
萧美娘拿下郁林后,隋军势如破竹,东征西讨,短短两个多月便将整个岭南吞下,梁国位于飞马牧场、竟陵独霸山庄、襄阳钱独关、占据淮安汝南义阳三郡的朱粲、以及林士弘与岭南的包围圈,试问萧美娘若想收复失地,下一个要动手的最佳目标是谁?当然是他了。
当知道宋缺战死,激出了正道所有顶尖高手,准备与以柴绍为首的邪道势力一决胜负,他便有心与江北割据势力及正道高手取得联络,结为同盟,于是修书一封,命楚王郑文秀带去长安给李渊。
要问为什么不去洛阳,道理很简单,江陵往北局势混乱,前有襄阳钱独关,后有南阳朱粲,双方不是魔门之人就是与柴家父子有合作,从这两人的地盘走不安全,往东要过竟陵独霸山庄和林士弘的地盘,同样有暴露可能,向上入川渝地区,再至长安就好多了,何况李渊得佛门支持,与正道关系最密切,影响力比李密、梁师都、宇文化及等人强多了。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郑文秀把任务搞砸了,这谋求联盟,共同对付萧美娘的信件居然落入柴绍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