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洛阳北郊。
万千上万的西凉铁骑,浩浩荡荡的行进在旷野之上,天子的伞盖隐隐约约被重兵包围其中,那面“董”字的大旗,却更加耀眼夺目。
身形肥硕的董卓,骑着西凉的宝马,意气风的徐行在队伍的最前队。
时已初春,天气转暖,万物复苏,久无战事的董卓,为了彰显武力,便带着天子开始了这场声势浩荡的“巡狩”。
队伍向北行进了三十余里,人烟渐少,獐鹿野羊等猎物的数量渐渐多起来,正是射猎的好时机。
董卓遂令大军就地安营,白日里尽情射猎,入夜则置酒高会,蒸煮猎物,纵情享乐。
是日清晨。
营帐之中,苏哲一面饮着美酒,一面嚼着蚕豆,一副悠闲的样子。
苏小小却累得娇喘吁吁,忙着把随行所带的行李,一件件搬进来,重新叠好归类。
“公子,现在天气早转暖了,大家都换上了单衣,你还非要叫我带了这么多件皮袄,又厚又沉的,你就不怕累死我啊。”
苏小小看着解开的包袱里,那几件厚重的皮袄,嘟着小嘴抱怨道。
苏哲却眼前一亮,笑道:“你不提醒公子我还差点忘了,这皮袄你就先搁这里,公子我呆会要穿呢。”
“公子你开什么玩笑。”苏小小一脸吃惊,“现下艳阳高照,这么暖和的,都快要赶上入夏了,你穿这么厚的皮袄,就不怕捂出一身臭汗啊。”
苏哲却道:“这你就不懂了,春天的天气变化最快,咋暖还寒,我估摸着马上就该变天了。”
“变天?不会吧。”苏小小瞥了一眼外面高照的艳阳,一脸的不信。
“对了,让周仓和随行的弟兄们,都把皮袄赶紧都换上了,小心到时候冻伤了。”苏哲无视苏小小的质疑,还“变本加厉”的吩咐道。
苏小小无奈,只得照做。
就在这时,帐外来了天子的近臣,声称天子要在御帐中召见他,命他带着贡品即刻前往御帐面圣。
苏哲眼前一亮,腾的站了起来,拂手道:“终于等到了,快通知周子丰,叫他即刻带上贡品,跟我去面圣。”
他自入长安以来,生了太多的事,一波三折,险些还送了性命,着实感受到了长安的凶险。
如今终于得到天子的召见,他便能把贡品献上,完成此次前来的使命,尽早离开长安这个凶险的旋涡。
当下苏哲便抓起了皮袄裹上,走出了营帐。
帐外,周仓还有数名亲兵,皆已穿上了皮袄,已经开始有些感觉到了闷热。
“公子,咱们真要穿着这么厚去见天子么?”周仓扯着身上的皮袄,不自在的问道。
“别抱怨,呆会你们就会感谢公子我了,咱们走。”苏哲也不多废话,大步流星直奔御帐。
周仓无奈,只得召唤亲兵们,抬着给天子的贡品,一路跟随而去。
此时正值午后,艳阳高照,天气暖和,营中男女都换上了利落的单衣,不冷不热正好。
苏哲这么一行人,裹着厚厚的皮袄穿行在其中,显的格外的扎眼,惹人嘱目。
不过,却都是讽刺的目光。
“瞧那几人,这么暖和的天,竟然穿这么厚,不嫌热么。”
“就是,瞧他们那傻样。”
“听说他们是从荆州来的人,南蛮子嘛,多半怕冷。”
……
四周充斥着嘲笑声,把周仓等人听着是既尴尬又恼火,若非这里是御营禁地,依周仓的脾气,就要大开杀戒了。
苏哲却视而不见,一路闲嚼蚕豆,来到了御帐外。
他前脚刚到,王允后脚也到,一瞧见苏哲这身打扮,不由笑道:“苏贡使看起来身子骨很单薄啊,这么怕冷。”
“下官这不是怕变天嘛,所以提前多穿点。”苏哲手旨了指天空。
王允抬头瞄了一眼高挂的艳阳,嘴角掠过一丝暗讽的意味,却是笑呵呵道:“这大太阳天的,苏贡使也能怕变天,苏贡使还真是,呵呵——”
关键的话,王允用“呵呵”代替,尽管他很会演戏,但讽刺的意味却难逃苏哲的目光。
苏哲赖得跟他多解释,只笑而不语。
片刻后,一名宦官出来通传,天子要先召见苏哲,叫王允在外边稍候。
苏哲轻吸一口气,理了理衣容,步入了御帐。
冷冷清清。
这是苏哲进入御帐中的第一印象。
环顾四周,偌大的御帐中,只零零散散的站着几个宫女和宦官,陈设也很简单,远不及董卓太师帐的华丽,也没有董卓那里群臣围拥的热闹。
他抬头望去,便瞧见了御座上,那个容颜憔悴的少年天子刘协。
而陪坐在刘协身边的,则是一名气质雍荣,容貌动人的女子,想来便是皇后伏寿。
根据苏哲事先得到的情报,刘协现在年纪不过十岁,而皇后伏寿,反倒要比刘协要年长几岁,如今看这对年轻的夫妻相貌,确与情报描述的差不多。
苏哲心中思绪翻滚,却从容上前,躯身一拜:“臣苏哲,奉荆州牧刘表之命,特来向陛下进献贡物,并代我家荆州,向陛下和娘娘问安。”
“苏卿免礼吧。”刘协微微一抬手,语气显的有些无力。
“谢陛下。”苏哲直起身,从不中取出清单,“相关贡品,臣已交给有司清点,这是贡品的名录,请陛下过目。”
刘协却没有回应,神情呆滞,一时有些失神,似乎心事重重,在想着什么别的事。
“咳咳,陛下。”旁边年长他几岁的皇后伏寿,忙是掩面轻咳,以提醒他。
刘协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了宦官转呈上的清单,边看边点头道:“很好,朕那景升皇叔有心了,朕对他的贡品很满意,你回荆州之后,必务要替朕向他致以问候。”
“臣遵旨。”苏哲拱手应诺。
苏哲领旨之时,目光又向了皇后伏寿瞟了一眼,正好瞧见伏寿正向刘协暗使眼色。
“这刘协年幼,看起来似乎又没什么主见,都是他的皇后替他拿主意,嗯,这位皇后虽然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苏哲暗自揣测时,刘协已领会了伏寿的暗示,张嘴就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帐帘呼哗哗的就被掀了开来,董卓不经过通传,便堂而皇之的闯了进来。
而且还披甲带剑,一副飞扬跋扈的气势。
刘协一见董卓闯入,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吓的浑身一哆嗦,身子本能的主往后蹭。
“陛下!”伏寿立刻按住了他手,低声提醒,示意他不可慌张。
刘协这才稍稍稳住些心神,忙挤出了勉强的笑脸,问道:“董爱卿突然前来见朕,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怎么,臣没有要紧事,就不能来瞧瞧陛下吗?”董卓粗声粗气的反问道。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刘协连连点头,还挤出了一丝笑脸,“朕恨不得能时时刻刻向太师请教治国之道呢。”
堂堂天子,能够如此恭维董卓,已经是够不容易的了,旁边的皇后伏寿,眼中都闪过一丝酸楚之色,为自己的丈夫感到委屈。
董卓却哈哈一笑,讽刺道:“世人皆说臣乃西凉一介武夫,只懂得打打杀杀,哪懂什么治国之道,陛下说请教臣,这是在拍臣的马屁吗?”
刘协一愣,一脸尴尬,只能讪讪而笑,不知该如何回答董卓的“羞辱”。
“苏哲见过董太师。”苏哲瞅得空隙,忙向董卓见礼。
董卓这才注意到他,问道:“原来是苏子明啊,你怎么在这里?”
苏哲道:“回太师,下官是前来面圣,向陛下进献贡品,正在听候陛下的圣训。”
“哦,这样啊,那你只能呆会再听陛下的圣训了。”董卓却把大手一挥,用命令的语气道:“走吧,我的陛下,穿好你的衣甲,拿上你的弓箭,随臣去打猎去。”
一听到打猎,刘协更加头疼,讪讪道:“朕不精于弓马骑射,就不去了吧。”
“那怎么行!”
董卓脸一沉,用教训的口吻道:“我大汉以武立国,陛下身为天子,岂能不精于弓马,臣今天就要好好教一教陛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汉皇帝不是连弓都开不了的草包怂货。”
说着,董卓竟是径直上前,一抓抓起了刘协,不容分说的连拖带拽,就把刘协强行给拉出了大帐。
御帐外,王允一瞧见这阵势,不由惊道:“太师这是要带陛下去哪里?”
“我要带着陛下去学打猎,王司徒,就劳你在这多候一会了。”董卓说着,便已翻知上马,勒令左右把刘协也强行扶上战马,一前一后飞奔而去。
王允立在原地,看着天子和董卓远去的身影,眉头暗暗一凝,却只能不动声色,继续候在帐门外。
“皇帝当到这份上,也真够了无生趣的了,何况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唉,看来这位傀儡天子也当的不容易啊……”
苏哲暗暗感叹,转过身来,目光悄悄的看向了伏寿。
却见那十四岁的年轻皇后,一张端庄的俏脸,早已气到通红,高耸的胸脯也在剧烈的起伏,显然在为自己夫君的遭遇而愤慨。
不过,她只深吸几口气,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脸上已看不到半点恼色。
她反而向苏哲淡淡一笑,说道:“陛下跟太师打猎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苏卿就在这里稍侯片刻吧。”
“臣听凭娘娘吩咐。”苏哲一拱手。
伏寿遂令给苏哲赐坐,又赐以御酒,好生招待。
苏哲不动声色,浅饮御赐,心中却在琢磨着,怎么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这时,伏寿才注意到了他身上的皮袄,不禁笑问道:“眼下天气已甚是暖和,苏卿穿这么厚的皮袄,就不嫌热么。”
“是有那么点热呢。”苏哲抹了抹额头的汗,却是自嘲道:“臣来自于南方,只怕天气咋暖还寒,冷到了自己,让娘娘见笑了。”
伏寿一笑:“今天天气艳阳高照,怎么可能变天,苏卿多虑了。”
话音方落,大帐之外,忽然听到“呜呜”的风起响起,转眼就狂烈无比,吹的整个御帐都摇晃起来。
紧接着,一道狂风吹开了帐帘,凛烈的寒气扑面而来,吹的包括伏寿在内,所有穿着单衣的人,都打了个寒战。
帐帘之外,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转眼便乌云密布,由北面而来的寒流,毫无征兆的袭卷而来。
不出片刻,气温骤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