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跑进办公室的时候,宫恒夜已经躺在了沙发上。
就如黎锐看到的那样,单腿曲起,手背搭在眼上。
可黎锐看不到的是,此刻的宫恒夜脸色有多白,呼吸格外急促,心口也随着不断起伏。
额头上青筋股股,冷汗顺着额角滚落,就连脖颈上都蔓延着凸起的青筋脉络。
衬衣领口应该是被暴力的扯开,扣子都扯掉了两颗。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此刻有多难受。
温月没见过他这样子。
以前他被小时候的噩梦困扰,也只是在夜晚,在睡梦里,时而喘息着惊醒过来。
却不像现在,让人感觉他下一刻就快要窒息。
温月慌了,她颤抖着手去摸他额头,“宫恒夜,你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细腕被人握住,用力一拉。
温月身形不稳扑了下去,在要压到他身上时飞快的抓住了沙发边缘尽量撑起上半身。
她是怕压到他让他更不舒服,宫恒夜却在她压下来时环住她软腰,偏要让她和他贴近。
温月眉头揪得很紧,“宫恒夜,你先放开我,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他始终闭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说话,落在她腰上的手又按了按,很快又朝上,掌心直接抚到了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朝下,按到了他的肩上。
她双腿分开跪坐着,又被他狠狠压下去,这样一来,就好像他紧紧抱住了她。
外面又是几道轰鸣雷声,他僵了瞬间,接着便是更急促的呼吸,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来。
声音嘶哑着艰难出声,“月月,别走~”
温月跳得飞快的心脏忽然停滞了两秒,思绪瞬然杂乱无章。
她以为他会叫“妍妍”,以前他做噩梦时都是这样的,叫着妍妍从梦中惊醒。
可不是,他叫的是“月月”。
她也不知道他现在意识是不是还清醒,可不管是不是清醒,他现在好像都不会这么叫她?
她用力咬了咬唇,脑袋努力偏了偏,看向他紧绷的侧脸,“你叫我什么?”
宫恒夜落在她后脑的手指微用力,穿插进她柔软的发丝。
他呼吸更急,喘着气,重复那句,“不要走,月月,别走~”
很明显,他的意识已经是不清醒的。
温月也顾不得多思考了,担心他继续这样会窒息,急急问他,“你身上有没有药?”
他没有办法回答她,温月又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想去问问黎锐有没有药,像这种问题,应该是会携带药物以防不时之需的。
可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挣脱,宫恒夜手中用力,箍得她更紧了。
他的声音颤得更厉害,因为呼吸不畅,虚哑又艰难,“求你,别走,别丢下我……”
不知道是不是温月的错觉,竟觉得他的嗓音带上了哭腔,艰涩的厉害,“月月,我不舍得……”
那瞬间,温月全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似的,僵硬,发冷。
她的呼吸也开始艰难,胸腔被什么东西压迫着,闷痛难忍。
毫无意识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难道,他的精神障碍,不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是因为她?
他看起来像是什么都忘了,可实际上他都记得,是吗?
喉咙堵得发痛,温月用力吞咽了几下,这才轻哑着说:“我不走,阿夜,我再也不会走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眼泪止不住的掉,在他耳边承诺,“我再也不走了,我会永远陪着阿夜的,你别怕~”
她不断在他耳边重复这样的话,不管他能不能听到。
或许他听到了。
又或许是因为雷声不再,总归,他急促的呼吸在她的安抚下慢慢平稳下来,快速起伏的心口也缓了下去。
按在她腰上和后脑勺的手慢慢收力,颓然松开。
温月这才稍微抬起了上半身,捧着他毫无血色布满冷汗的脸,“阿夜,你好些没?”
他紧闭着眼,薄唇也紧紧抿着,没有回答。
一只手垂在沙发下,整个人虚弱无力得瘫在沙发,就像是已经昏迷过去。
只是他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呼吸已经渐渐平缓,脸也不像刚才那样白得可怕。
温月抹了抹自己的眼泪,从他身上下来,双脚沾地的瞬间才觉得自己腿软得厉害。
她缓了缓,也顾不得什么,转身急急朝外去,去找黎锐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黎锐就等在门外,也不敢去哪儿,怕出事。
见她出来时,哭得脸都花了,瞬间有些慌,“怎么了,boss很严重?”
温月摇摇头,声音哽咽,“他现在好像昏迷了,要不要送医院啊?”
“昏迷?”
黎锐蹙眉,跟着她进去办公室看了眼,松了口气,低声对温月道:“没事没事,boss这样的状态就说明他已经没事了,让他睡一会儿就好了。”
“这样吗?”
温月还是不太放心,黎锐安慰她,“这次boss安稳得已经算很快了,以前就算吃了药,不折腾两三个小时也平静不下来。”
温月紧咬住唇,看了眼沙发上已经陷入昏睡的宫恒夜,小声问黎锐,“那,以前他发病的时候,你真的没听他说过什么吗?”
黎锐想了想,“也听过,什么你别走,月……月……”
说到一半忽然后知后觉的僵住了。
月月?
我去!
黎锐以前其实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猜过到底是谁,可他没联系到温月身上。
一来,他其实不太知道宫恒夜嘴里的月是哪个月,二来,最开始听到宫恒夜叫这个称呼的时候,几年前了,温月才多大?
他根本不可能想到一处去。
毕竟那显得他家boss多禽兽啊。
再后来,三少和温月青梅竹马感情看起来是越来越好,至少三少在追温月,大家都知道。
而他家boss呢,和温月丝毫联系都没有过。
黎锐再怎么精明能干,也不可能把宫恒夜叫的人跟温月联系起来啊。
至于今天早上看到温月后,他也一时没想到boss的毛病。
刚才着急的时候也忘了这出。
直到此刻,温月问起来,他说起来,脑子才忽然一懵,然后轰的一声。
所以,boss以前叫的月月,就是温家大小姐,温月!
那boss得从人家多大的时候就惦记上了啊。
这特么,还真是个禽兽啊!
不过最让黎锐惊讶的是,你说boss他禽兽吧,他也真是能忍,这么多年了,再难受也没去找过这位,直到人家满了18岁。
这么一想,还真是长情又痴情,好像也没有那么禽兽了。
黎锐脸上的惊讶显然已经绷不住了,温月却没心思搭理他在想些什么,她脑子此刻是有点混乱的。
所以,宫恒夜一直以来,发病的时候都是因为她。
是因为打雷会唤醒他潜意识里的记忆吗?
温月哑声,“黎特助,你先下班吧,我陪他就行了。”
早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因为宫恒夜加班,黎锐也才跟着加班的。
而现在,温月只想单独陪着宫恒夜。
黎锐迟疑了片刻,见宫恒夜的确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也就答应了,离开的时候说:“如果有什么问题,大小姐您就给我打电话。”
温月点头,“好。”
黎锐出去,顺便将办公室门关上。
安静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温月和昏睡的宫恒夜。
她去休息室里拿出被子,轻轻替他搭上,又去洗手间里拧了毛巾出来,替他擦了擦脸。
做完这一切,她就在沙发边盘腿坐下,撑着下巴望着他。
他此刻已经很安稳,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很多,唯有面颊还微微紧绷着,眉心也轻轻收着,哪怕是昏睡过去了,好像还是不太舒服。
温月忍不住猜测他潜意识里让他这么痛苦的记忆,到底是哪一段的?
是她第一次离开魂魄消失的时候?
还是第二次,他主动送她离开的时候?
他说的是不要走,他舍不得。
难道是第一次?
温月轻咬着自己的唇瓣,眼泪大颗大颗的落。
她以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其实,他不是不想记得,只是记得那些会让他太痛苦罢了。
就在她看着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宫恒夜也陷在混乱的梦里。
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一样,雷声总让他头痛欲裂,然后便会有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拥挤繁乱的朝他脑子里挤,恨不得将他的大脑挤到炸掉。
画面实在太多,太过凌乱,根本看不清楚。
画面中的声音吵嚷不堪,也听不清晰。
可最后,都会汇聚成一幕,无比绚烂的光芒下,看不清模样的女孩儿在抱着他哭,不断说爱他。
他好像也在哭,却只敢无声的落泪。
直到女孩儿的声音停下,柔软的身体变得僵硬,抱着他一动也不再动。
吵杂的世界也终于被人按下了静音,安静下来。
又好像,也同时被人按下了暂停,万事万物都被冻结成冰。
他不知道抱了那个女孩儿多久,最开始他似乎很平静,可慢慢的,灵魂好像终于后知后觉的,从麻木中感觉到了疼痛。
他终于认识到,她的离开,是真的离开了。
再也不会回来。
这个世界,这个无限永恒的世界,从今以后只会有他一个人。
安静,冰冷。
他心甘情愿放她离开,却难以承受同她从此以后世界之遥,再无关联。
好在,不管他如果痛苦崩溃,她看不到。
她不会难过,不会哭。
只要她好好的,就很好。
从她离去,世界停滞,他守在孤寂的世界不知道过了多久,快要被那种孤独感折磨得疯狂时,已经停滞了不知道多久的世界,忽然惊雷巨响。
他抬眸,眼前白光惊现,如游龙奔腾而下,朝他劈来!
宫恒夜遽然睁开眼。
耳边依然是雷声不断,轰得他耳鸣不断,脑海中的画面再次被雷光劈得零散,如潮水褪去,直到不留痕迹。
呼吸再次急促紧绷,下一秒,就听到女孩儿担忧的软声,“阿夜,你醒了,你还好吗?”
宫恒夜偏头,对上一双潋滟如秋水的眸。
小姑娘似乎是哭过,又或者到现在她眼睛里还有泪光。
眼睛红得不像话,长长的睫毛也黏着,白皙的脸蛋上有泪水的痕迹,小青蛙变成了小花猫。
宫恒夜喉结滚动,眉心轻蹙,声音有些无力,“你哭什么?”
温月唇瓣颤了颤,刚停下没多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有点委屈。
她忍不住了,弯腰扑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脖子,脸颊埋在他颈边,哽咽着控诉他,“你都快吓死我了你还问我哭什么?”
宫恒夜略有些僵,他安静了两秒,手指轻蜷,最后落在她背上,轻拍了拍,“不是让黎锐带你出去吗?”
发病前的记忆都涌上来。
忽然变天,雷声来时他只觉得头痛得快要炸掉,让黎锐带她出去,然后他随意吃了两颗药就躺上了沙发,和以前一样,等药效发作,熬过两三个小时就好。
没想到,她还是不听话,又偷偷跑进来。
所以,他发病时的模样太可怕,吓到她了吗?
可她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抱着他哭得很伤心,不过片刻,那眼泪把他脖子都打湿了一片。
所以她不但没有被他吓到,反而,心疼他了是吗?
正想着,她就继续哽咽着说:“我不放心你呀,你现在没事了吗,还有没有哪里难受,要不要去医院?”
宫恒夜喉结滚动,略偏头,看到的是她小巧的耳垂。
他偷偷亲过的,很软,还很甜。
沉默几秒,他低声轻叹,“是挺难受的。”
温月急了,“哪里难受?”
宫恒夜,“快被你掐死了。”
温月一愣,忙松开手,她从他颈上抬头,泪眼朦朦的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在耍她。
温月黏糊糊的睫毛闪了闪,哭出了声,“你怎么这样啊……”
宫恒夜目光一闪,没想到一个玩笑会让她哭得更厉害。
而她好像被气到了,边哭边要直起身,下一秒,男人滚烫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后颈,略微施压,她就重新扑回了他的怀里。
温月手撑在他心口,“你做什……”
话还没说完,他哑得不行的嗓音落在她耳边,纵容而温柔,“是我错了,月月想怎么掐我就怎么掐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