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道:“先肃清凶顽。”
虞喆看了眼山璞,心说,大概要用到他了。也额外对山璞说了一句:“汝既已归顺,凡有事,可上表。”
山璞颔首致谢。
颜肃之趁机为山璞请封。
虞喆想了想道:“卿且将欲做之事一一奏来,安置山郎后,与丞相等共议。”
颜肃之再说他的工作计划,归义是交给颜渊之的,颜渊之的县令他预备交给一个郁陶的一个儿子。至于他的属员,卢慎、方章自然水涨船高跟着他混,其余缺了的,从归义本地豪强那里补上数人,其余都是在京中找,有他国子监的同学,也有一些京中认识的人,颜肃之还想把他外甥给捞走当苦力,不过估计有点困难。
虞喆看了一回名单,也有他知道的颜肃之的亲友,也有他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的人。颜肃之的亲友,都在京城,这是一份很正常的推荐名单。有些归义本地人,虞喆是不知道的,颜肃之便一一为他介绍,不外孝廉一类。虞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囫囵个儿地将颜肃之列的人名表往一收,表示让颜肃之明天过来商讨。
虞喆也是没什么人好依靠了,米丞相固然不错,但是老丞相有许多事要办,且年高,许多想法与年轻人不大一样。楚丰呢,他是不太相信的,其他人,他也不是特别地信赖——总觉得不是一个次元的生物。
这倒也好理解,虽然谁都不能说皇帝太土鳖,虞家又确实是个暴发户,天生圈子不一样。本来周围世家子环绕,还能给他培养一下气质,奈何有个比暴发户还不如的亲妈。整个儿给他弄出一股子与大家不相融的味道来。
颜肃之好呀,看着形象挺不错,内里却也是个土鳖。先帝还挺信任他的,父子俩将人家压而又压,只得出这是一个实在人的结论。先帝又说他有急智,有些事情,虞喆是想向他请教的。
不过不是现在,虞喆要问的话,得秘密地问,不能让旁人——比如山璞——听到。
颜肃之拜辞皇帝,领着山璞先去自己家。一路上已经介绍过邰阳公府的情况了,此时又说:“你只消从往常一般便好,家里人眼界倒都不算很窄,对太夫人必得尊敬着些。京城风俗与归义不同,男女之间还是要回避的,太夫人那里,不要戏笑……”
山璞心里紧张,匆匆点头,牢牢记着颜肃之说的要领,心里又将颜肃之介绍的诸人资料给背了一遍。知道颜肃之有四个侄女儿,这是必须不能跟人家有啥接触的。颜家其他人倒是可以聊一聊天,但是也不好太贴上去,显得自己浅薄。
他一路从归义到京城,已经被京城的规模给惊了一下。京城比归义,大太多了。忍不住心生向往:若能居于此等上都,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呀!与朝廷合作之后,是不是他的族人里,肯上进的孩子也有机会到更加繁华的地方去呢?
禁宫之大,也令山璞紧张。他与虞喆的对答之简洁,并非只因性格,更是因为心里存着这些事情。
既见这等京城,又见这等皇城,山璞越发认为自己做的并没有错。
带着这种心情,到了邰阳公府,山璞反而鼓起了勇气。见识过了皇城之后,再看公府,就不会觉得特别震憾了——虽然这里比归义县衙大得多了,而归义三位三令,都还在租借办公室。
山璞暗暗给自己鼓劲儿,娶老婆的心思更加坚定了!他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没有错的,颜小娘子不但有担当、心眼好(……)、还特别有素质(……),一定可以帮助他提升自身以及本族的素养(……),更重要的是,他喜欢她。
那就不能在人家娘家面前丢脸!
最后展现在楚氏面前的,就是一个腰杆儿笔直的山小郎。
山璞到了,颜神佑在拜见过父亲,礼貌地跟山璞打过招呼之后,就退走了。山璞也不气馁,过来拜见太夫人,一见,心里就咯噔一下,深觉楚氏不简单。眼睛在楚氏脸上一扫而过,忍不住就看了颜孝之一眼,心道:这家到底谁做主呢?
颜孝之在外面,也是个大官儿了,级别跟颜肃之一样高。颜肃之这个刺史,水份太大,颜孝之这个京兆,却是实打实的实权派。可在家里,这兄弟俩在楚氏面前,乖得跟小猫似的。
楚氏一挑眉,眯了眯眼,显然是注意到了山璞的目光。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放缓了调子,问候了山璞家的丧事,且说:“我家二娘在归义,令妹但有甚不方便的,不妨去寻她。”还留山璞吃饭,又问山璞的口味,并不提及什么归化之类的事情。
单从内容上来说,是个相当和气的老祖母。可不知道为什么,山璞就是觉得她是个说话顶用的人。对她也越发地恭敬了起来。
用过饭,颜肃之便要带山璞回去安置在泉安侯府里。楚氏道:“那便去罢,你们相熟,也是不坏的。”却又留颜神佑在自己身边。
颜肃之答应一声,带着山璞走了。
颜神佑被留了下来,回答楚氏的问题。在颜神佑与颜肃之等人之前的描述之中,山璞是个腼腆又羞涩,单纯又憨厚的少年。楚氏一看之下,却觉得与描述不符,又不能让颜肃之留下说话,让颜神佑又招呼个外男,只好调个个儿,将颜神佑留了下来。
安静下来头一句话就是:“这就是你们说的憨厚少年?!”
颜神佑摸摸鼻子:“我在归义那会儿,他确是那样的,想是遭逢大变,不得不成长起来了罢。”
楚氏点点头:“告诉你阿爹……算了,还是寻个时候,我亲自与他说!那个山小郎,可不容易收伏!”
颜神佑乖乖点头,也不争辩,事实上,她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心。成熟起来的山璞,自己就是个成熟的决策者,将来如何,还真不大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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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如何,眼下谁也看不到。只是知道,第二日,颜肃之便被宣到了宫里。
楚氏命颜希贤陪同颜神佑回泉安侯府,且命令颜希贤:“山小郎在京这几日,你都作陪。不许因他是蛮夷而小瞧了他,那小郎君不简单。”
颜希贤苦哈哈地接了任务,心说,我知道他不简单啊,能跟咱家小变态、老中二平常心相处,那是一般人吗?
山璞有意结交,颜希贤也礼貌客气,颜神佑到了京城,就不大好出门了,托付了颜希贤带山璞出去逛街,她坐镇家中当后援。倒不是怕被人挑剔,而是颜肃之将要列一大串的人员名单,跟朝廷讨封,她怕有人趁机刁难。算好了时间,命人套上车,顺着御道大街一路行到宫门口,在警戒线外停车。她去接她爹,顺便给反对派施加压力。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一直接送到颜肃之和山璞都离京返回归义,她才消消停停地回家过她的大家闺秀的生活。
颜神佑出行,真是鬼神避走。一看她车上泉安侯家的标记,轻易就没人敢惹她了。战斗力太强了,没见被她骂过的御史有一半儿都已经告病了吗?摇摇笔杆子就把人跟藩王扯到一起,还要接下来进行从外貌到智商到人品的全方位攻击,太狠了!
颜神佑玩的这一出,弄得原本想要刁难颜肃之的人,都收住了跨过去的脚。原本颜肃之就是个中二病,已经很难对付了。好在他已经被纳入了规则范围内,有些事情就好办了。可颜神佑她不是!一没官二没爵的,又继承了颜肃之的习性,你掐她爹,她能挠你一脸血。
跟她作对,不划算!赢了,不光彩;输了,更没脸。
反正昂州是个偏远的地方,除了心怀鬼胎的诸王,朝廷里再没人肯拦了。就算是想做先锋的人,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也果断收手了。
诸王被颜神佑隐讳地点了名,连自辩的折子都不敢上——虽然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他们却不能不打自招。算是被这死丫头制住了,一时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另寻他途。
是以颜肃之的名单通过得十分痛快。山璞被封为归义侯,这个归义,是有双重的含义。归义一词本身,就含着是原为蛮夷,后来归化之意。它现在又是个地名,还是山璞的籍贯。听说山璞手下已有族人落户归义了,米丞相肚里一盘算,这些人就算现在下山了,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收伏,不如做个人情,划一些做山璞的封户。
具体有多少人口,米丞相还真是不太清楚——数据得下面报,以颜肃之的小算盘,显然不会报得特别多。
于是山璞就成了个有两千五百户的、朝廷认证的、正式的侯爵了。就等着铸造好了金印,做一身官袍,举行一个仪式了。同时,还给了他另一枚金印,认证他是山民的首领,就是说,昂州那里的山名,朝廷划归给管了,你……随便揍吧。
这朝廷看来,这笔买卖很划算。自己几乎没出什么本金,就换了几千户的人来,将来可能还会有入账。
颜肃之颇为得意,山璞能有今天,是山璞自身肯努力不假,但是没有他的规划与提拔,山璞万不至于这般顺利就得到认证。看着山璞,颜中二居然有一丝养成的快-感。
其余人事安排,也大部分由颜肃之来决定了。清远侯家到底没拗过颜肃之,眼睁睁看着调令下来,把他们家宝贝孙子给抢去穷乡僻壤里当县令去了。清远侯夫人在家哭了三天,把丈夫两条胳膊都掐肿了,清远侯还是不松口:“妇人之见!他两个舅舅都在那里,能亏待了孩子么?”
清远侯夫人还是不依:“那又如何?孩子又不是没有前程!京中难道不比外面好?我阿昭早入东宫,前程似锦。”京城人眼里,除了他们这里,哪哪儿都是穷困地方。
清远侯道:“你不懂!”
“那你就懂了?”
“废话!你看颜家是肯吃亏的人家吗?他二舅到了归义才几年?县令翻作刺史!你呀,什么时候能看得长远一点?这世上东宫旧人多了去了,能挣扎出来的一个巴掌数得清。”
清远侯夫人不闹了,开始哭:“我舍不得阿昭呀!”清远侯抱着脑袋跑掉了。
于是,清远侯的孙子,颜神佑她徐表哥就这么被二舅揪着领子给拎走了。徐表哥名昭,比颜神佑略大两岁,这辈子还没出过京呢。听说要出去,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徐杨在老婆的威逼之下,挥着拳头将他揍了一顿。搁平常,他是不敢揍儿子的,他揍儿子、老婆揍他。现在有太座发话,他揍得特别用力。
颜氏自己是不想让儿子南下的,但是她听娘家人的,楚氏发了话,她就听了。她的道理也跟清远侯一样,我自己不懂,还不会跟风吗?
压力之下,徐昭兄去见他二舅。颜肃之也没跟他说别的,就让他跟山璞聊天儿:“有不懂的,只管问山郎。”
山璞此时已换了一身曲裾,几乎像个士人了,徐昭看了居然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感。山璞作诗之类的不行,然于礼法却是用心钻研过的,徐昭因要去做官,便试探着问了他两个问题,都得了圆满的解答,便收起轻视之心,与山璞倒也相谈甚欢。
聊到最后,居然生出一般惺惺相惜的感觉来,细细打量山璞,觉得他生得比一般少年都要英俊。人,是要看脸的。徐昭回家之后就开开心心地宣布:“我随阿舅走!”
颜氏吓了一跳:“你不是不愿意的吗?你没中邪吧?”虽然是你娘我让你爹揍得你改了口的,但是出门前态度还很恶劣呀,儿子你这样的转变娘我受不了啊。
徐照咂吧咂吧嘴:“能养出那样的人物来,必是山灵水秀的好地方!”
颜氏:“……”突然不太想让他走了,肿么破?
随后,山璞封侯的仪式举行了。铸印挺简单的,金印并不大,一点点,只能当个钥匙扣。钮是龟钮,这就是传说中“金龟婿”的由来了。职、爵到一定级别了,就是金印、龟钮、紫绶。
仪式一结束,颜肃之就安慰山璞:“你的宅子,估摸着他们是没心情修啦,朝廷多事,你且在我这里住下吧。”
山璞倒懂事儿,微笑道:“晚辈知道的,我与……总是不大一样的。”
颜肃之道:“年轻人,不要泄气。”
山璞道:“使君放心,我省得。”
有了徐昭,颜肃之就不用拉颜希贤当壮丁了,让徐昭跟山璞一道玩儿。徐昭还把山璞带到自己家里,去见他家长辈,以显示归义并不是穷山恶水。这样优秀的人,怎么可能家乡很差呢?这道理听起来好像也对,至少说服了清远侯等人,一见山璞是个俊俏少年,雅言说得又好,还知书。又听说颇有孝行,誓为父母报仇。清远侯府倒按着颇高的规格来接待山璞,也是结了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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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却没那么轻松,他快要愁死了。
虞喆私下召他奏对,这样的奏对史官被屏蔽在外,愤愤然记上一笔“秘之,人莫能知”。
这对话也确实不能说出去,因为虞喆问颜肃之:“卿与虎贲熟识,知其为人否?”
颜肃之自然不能说他亲家不好,代入一下先帝家的风格,很快猜到了虞喆的意思,便道:“其人不拘小节、无亏大义。”
虞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宫禁付于其手,不知齐王如何?”
颜肃之心说,你还真敢说啊。又为虞喆的信任产生了一点点的感动,认真地道:“大长公主待先帝如何?”
虞喆道:“卿之言,我自明白。然一门之内,兄弟犹有阋墙之忧。”
颜肃之认真地道:“陛下是要将自己的表兄推给别人吗?诸王未必可信,陛下骨肉之亲,还余几人呢?说出去可不好听。”
虞喆忍不住咬了咬手指头,颜肃之看得眼角一抽,很想伸手抽他,又忍住了。
虞喆想了一阵儿,郑重地道:“我明白了。”
颜肃之心说,你得真明白了才好。不由又加了一句:“男人丈夫,岂会为儿女之事所左右?”
这句话颜肃之说得正气凛然,虞喆听了也觉得舒坦。对颜肃之道:“卿且回,我已明白了。”
颜肃之索性点明了,小声道:“陛下不放心的,不过是齐王罢了。藩王与朝廷,只要朝廷强了,藩王又能如何?”
虞喆因他多这一句嘴,又嘀咕了一句:“眼下藩王也不弱呢。”
颜肃之拍胸脯保证:“臣愿为陛下砫石。”
虞喆道:“卿且去,我明白的。”
明白已经说了三回了,颜肃之只好离开了,一走就走到唐仪家去了。还不是大张旗鼓去的,他半夜翻墙过去的。唐仪开心地要拉着他喝茶,说是弄到了今年的新茶,特别清香。
颜肃之道:“我有个消息,保管比茶提神。”将奏对之事说了。
唐仪郁郁地道:“先帝定下的事情,我阿娘也答应了,齐王看着又没有什么毛病,如何悔得了婚?”是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取消婚约嘛!这样唐仪就只是大家的表哥,而不是谁谁的岳父了。可是不行,这样不守信义,避祸趋福的事情是要被鄙视的。
这等事情,是连中二病都不肯去做的。
颜肃之道:“你有数就行!真过不下去,到归义来。”
唐仪痛快地道:“成啊!哎,还什么归义啊,不是昂州么?”
两人相视一笑,饮尽杯中茶,久久,只觉得嘴里发苦。
颜肃之不便久留,又要翻墙走。唐仪鞋子都没穿,亲自掌灯:“我送你,你翻的那处墙头有些高,我知道有一处矮的,哦哦,我去找梯子。”
一个虎贲、一个刺史,一个大长公主的儿子、一个三千户的侯,一个掌灯、一个扛梯子。在自己家里,翻墙!唐仪还在下面说:“你上了墙头,将梯子挪到外墙,攀着梯子下去,不要跳,仔细拐着脚。”
颜肃之道:“知道了。你家人得收拾了啊,你都怎么训的他们?我进来他们都不知道!换个人,你还要不要命啦?”
“行啦行啦,你甭在上头坐着了,嫌没人看着你是怎么的?落了地,把梯子给我扔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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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与唐仪拌嘴的时候还带点笑,一落地就挂下了脸,他跟虞喆的奏对,其实没啥大用,虞喆心结不解,唐仪就有危险。而且,不论是哪个中二,都不能保证齐王没那个心思。而招娣,只要齐王没有说他要篡位,她就只能嫁。齐王真有那个心,会说出来么?
越想越憋屈,颜肃之脚下生风,躲过了巡街的巡逻的军士,一气回到自己家,继续翻墙。颜神佑正领着人在墙下等着他,见他来了,忙送上梯子,颜肃之落了地,道:“好了,去睡罢。”
颜神佑道:“可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