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的心情有些不爽,他陛见的时候发现虞喆是一副倦怠的样子,以颜肃之的经验来看,不像是纵欲过度,倒像是烦心事太多。为此,颜肃之还向虞喆保证,只要给他十年时间,他会将昂州建设得很好,会为虞喆解忧的。
虞喆对他提出了表扬,又诉说了自己的不易。真的,内外交困。颜肃之想说,这还不是你自找的?又轻易说不出这个话来。他看得出来,虞喆说:“我当如何?”的时候,是真心迷惘的。
可颜肃之能说什么?他看得出来,虞喆在国家大事上面还是努力搞明白的,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样似乎就足够了。然而虞喆生活细节方面,实在是差了太多的功课。对于家国一体的皇帝来说,他家所有亲戚都有公务员的编制,私生活方面功课差太多,直接会影响到国家运行。这一点,是朝廷诸臣无法容忍的,也是他们必须要插手的。
然而颜肃之不能说“别理你妈那个老娘们,那是个脑残,当猪养着就行了,别拿人类的问题让她拿主意”,这个做法有一个专业名词,叫做——疏不间亲。所以郁陶一个标准的忠臣,都没敢跟虞喆说让他收拾水货的话。颜肃之一个脑筋十分灵活的中二病,就更不会说这个话了。
也所以,他郁闷着了。这种“明知道事情的原因,但是偏偏不能说,只能看着事态恶化”的情况,实在是太让人憋屈了。
此事与是否明哲保身无关,实与“不能离间天家骨肉”有关。在这个事儿上,皇帝要是脑子不清楚,旁人是没办法管的。
现有的例子,大长公主跟虞喆这样亲近的关系,也抵不过人家亲生母子。哭闹过了,水太妃该当太后还当太后,虞喆该搞死大长公主的孙女婿还要准备搞死他。
不得不说,水太后给了虞喆生命,却也坑他不浅。
可惜的是,虞喆发现了老娘和舅家不太靠谱,却对他们的破坏力过份低估。以为他们不懂事,所以即便作恶,也作不出大死来。这样的低估,是致命的。然而虞喆现在看不透,许多人以水家是“小人”,认为小人可恶,但是不能成大事,也不将他们放在心上。
他们却不知,小人的破坏力,是君子无法想象的。并且,水家的拖后腿,已经显露出来的。突出的表现就是,现在肯用力劝谏虞喆的人少了,打自己小算盘的人多了。比如姜家,为了避祸留后路,连山妹子都肯接受来当儿媳妇了。退让至此,足见对虞喆、对朝廷,有多么的不乐观了。
颜肃之又有一愁,虞喆虽然不好,但是对他也算是够意思了。换一个主儿来坐江山,尤其是五王,只怕他没这么自在。所以就一直哀声叹气着。
姜氏劝他道:“后日是希真的好日子,你这愁眉苦脸的像个什么话?后日你还要帮衬大郎管待宾客呢。”
颜希真的婚礼是十分盛大的,自然会忙碌起来,招待宾客就是一件大事。颜家人口并不算十分之多,是以虽然分了家,兄弟姐妹们也都过来帮忙。若是颜肃之能确定早些回京,保不齐这酒席还要开几桌在泉安侯府里呢。
颜肃之振奋了一下精神,对姜氏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宫里的事情真是晦气。”
姜氏也从交际圈子里听到了这桩奇闻,不解之余,对虞喆的评价又降了一个台阶。这等清奇的画风,姜氏真是闻所未闻:“真是奇也怪哉,圣上这是以为保不住一个美人么?非要令她隐藏?”没说出来的话就是,你连个小老婆都保不住,还是皇帝吗?你怕P呀?!智商不够使的还是怎么的?想保住她,给她高位,她就能有更多的保镖。体现你的重视,就可以令人因为忌惮你这个皇帝而不敢动她。
这道理多明白呀,怎么就想不通呢?你这个皇帝,得有多无能,才要藏着掖着的?你这么做,一股子的小家子气就不像个皇帝你造吗?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姜与阿萱的想法是一样的:不像个皇帝。
要命的是,许多朝臣也是这么想的。
宫里闹得实在太大,虞喆哭个小老婆哭得委实太惨。乐美人在他心里,仅排在太后、皇后下面,位居第三。这么个又温柔又体贴,还因为自己的原因被挂墙头点名批评,但是一点怨言也没有的美人就这么被个挡箭牌搞死了。如此乌龙的死法,虞喆接受无能啊!快要心疼死了,哭得太惨,一直打嗝打不断,水太后不得不给他宣了御医——这事儿就难瞒住了。
张婕妤虽得不着什么好,依旧被米皇后给救了下来,不令虞喆杀她。难得的,水太后站在米皇后这一边,也保张婕妤。原因很简单,乐美人会奉承,张婕妤也不是傻子。看起来骄横,但是从来不踩线,当小老婆,就对米皇后这个嫡妻保持应有的尊敬;对水太后这个大长辈,那也是一点也不敢显摆。除此而外,对谁都鼻孔朝天,那也没人管她。谁叫皇帝“喜欢”她呢?她有这个资本,只要让皇帝喜欢了,她又不犯国法家规,太后、皇后,谁跟她一般见识?
水太后本来对张婕妤的印象就不错,又厌弃的乐美人,现在听说儿子是拿张作挡箭牌而为保乐,她就不开心了。明明独生子知道她已不喜乐了,还这般阳奉阴违,这是为了个死丫头而骗亲娘吗?
这么一想,她就立意要保张婕妤。于是张婕妤一根头发没掉,只是降为美人,依旧被水太后带到跟前侍奉。
整个事件中,最大的赢家是米皇后。米皇后依旧温文尔雅,不露一丝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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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这么个背景下,颜希真的婚礼,开始了。
颜神佑早早往颜希真那里住下了,到了一看,颜静姝姐妹三个也都到了。彼此打过招呼,都来不及叙旧、也无旧可叙,就都忙活开了。虽然早就准备了,到了正日子的时候,依旧是忙乱的。颜希真的衣服首饰等不消说,又有随身要带的东西,颜神佑给她检查了一回,发现发赏的赏钱因为来回翻检,有几个红包绳儿散了,又唤人重新整理过。
婚礼就是图一个热闹,哪怕是为难新郎让作诗什么的,期间也伴随着许多肢体冲突。据郁家送来的情报,李今这回带来抢亲的,不不不,是迎亲的,自然有几个好事暴力的小郎君,让颜家作好准备。拦门的时候,可以用力一点!
柴氏急道:“这可怎么办?女子总是不如男子有力气的。”
郁氏道:“阿嫂这是想嫁闺女呢,还是不想她出门子呀?自然是不能真的将人拦在外面的。”
姜氏道:“可也不能太容易了!”她见颜希真婚礼盛大,又想自己闺女样样不比人差,但是女婿只是归义一地的归化山民,恐怕就没这等场面了,又有些心酸惆怅。
柴氏道:“要寻有力的婆子,又怕不够体面。”
颜神佑笑道:“这样的人,我有!”她那些个客女,可都不是吃素的。
郁氏拍手道:“这可是找对人了!拦的时候别太用力,让他们进不来门儿。”
颜神佑道:“放心,给足了红包,立足了誓言,便放他们进来。”
姜氏雷达全开:“什么誓言?”
“可得保证听媳妇儿的!”
姜氏横了她一眼:“你又胡说八道了。”
颜神佑道:“那……小事儿听娘子的,总行了罢?”
柴氏与郁氏笑得头碰头,颜希真嗔道:“你又淘气了!”
姜氏一点也不为所动,逼问道:“还有呢?”
颜神佑飞快地答道:“家里没大事儿。”
这一回连颜静姝都忍不住与两个妹妹笑作一团了。
姜氏一指戳到颜神佑的额角上:“你就混闹罢!生你就是为了气笑我的。”说着也笑了,显然是想到颜神佑和山璞的事儿了。越想越觉得,颜神佑这等性子,也就山璞这样的能容得下她,且不以为意了。
取笑也就这么一会儿,很快又有管事的娘子来汇报事情。柴氏妯娌三个都出去理事,安排座席、再检查一遍菜单,又要看宾客名单之类。还要安排到时候的交通秩序,颜家地位并不低,往来宾客当是冠盖云集,如何疏导交通又是一个大问题。外面有男人们想办法,府内到时候必然人多眼杂,如果不互相冲撞了,也是门学问。
颜家的形态决定了这是一场比较复杂的婚礼。土鳖和世家都有,高官与低爵并存,这是相当考验主人家功力的一件事情。
颜渊之与郁氏成亲那会儿,颜神佑还十分幼小,没有经过这些安排,这一回算是补了课了。被姜拎在身边,恶补着知识。哪两家是有矛盾的,务必要分开来,哪哪家是有姻亲的,可以放到一起。这一家世家自视甚高的,周围就不能放土鳖,放也要放郁陶夫人这样风评好地位又高的。
准备得再妥当也没有了。
连乐得做甩手掌柜,只听取最后汇报的楚氏,听了汇报之后都认为做得很不错了。
准备方面,柴氏将每事物事都多备了一成,预备着出现意外好替换。郁氏与姜各分担了一些待客的工作,又有送亲的娘子等,因为颜启死了,就比较坑爹,自己家里寻不来合适的人,只好请相熟人家的来,请的是郁家的几个娘子——也都备好了谢礼了。送亲的兄弟们也都准备好了。
连席面都多准备了十几桌的料,防止有意外之客一类。
治安方面,京光是自家亲戚楚源,也给了保证了。
姜氏想了一想,还是咬牙提议:“李家怕人口不大多,太冷清也不好呢,不如咱们这里送亲的时候,多几个小娘子过去,看着也显得热闹些儿。”
这也行啊。李家统共三口人,加上颜希真过去了也就四个,能热闹个球?!是得颜家多去几个人儿,至少在婚礼上给撑个场面。不然这太冷清了,怕颜希真觉得委屈。
楚氏投去赞许的目光,道:“这样也好,叫神佑陪着去罢。”颜神佑机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几乎满级,哄得李家老夫人婆媳两个妥妥的。
可真是万事俱备,只欠到时候送亲待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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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当日,十里红妆摆就,京城又看了一场大热闹。
李今娶媳妇儿了,对老婆的出身、教养都是十分满意的。只是迎亲当日,被老婆的妹妹吓了好大一跳。他带着好些个青年上门,确实有一股稍带鲁莽的热闹,内里一个帮忙的少年仗着膀大腰圆要往前挤,活活被娘子军们给打成狗。这群娘们儿会列阵啊!几根裹着彩帛的棍子一交叉,生生将人给压了下去。总指挥就是传说中很凶狠的小姨子。
这位二小姨子李今早有耳闻,文能掀翻御史台,据说,武曾揍过海贼。颜神佑两番收拾海贼,虽远在千里之外,又注意保密,将事推到颜肃之头上,然而动静颇大,难免会有一丝风声传出。虽不如事实那么夸张,却也传出她不畏艰险亲自督过阵的话来。
李今心说,我也算读过兵书练过兵的,今日一见,她果然不似个外行。
挨过了打,背完了诗,还跟小姨子下了保证,决不敢欺负小变态她姐,眼瞅吉时到了,这才得以抱得美人归。
到这里为止,事情都还是顺利的。
颜家一切准备得妥当,问题却出在了李家这里。
李家人少,宾客也少,难得有这般大的场面,虽有郁陶夫人帮衬,却毕竟不是自己家,不好样样代人作主,难免会有一些意外。这些都算是小事,最大的事情还是出在宾客的名单上了。
两家结亲是京城上层圈子里的大事儿,通常情况下,比如姜家、柴家这样的,都爱往颜家这里跑。李家这边呢,只好是赵忠这样的,郁陶顾及李苗的情份,自往李家来,只命长子郁成往颜家去——大家都表示了理解。
楚氏等是以准高门自居的,又看不起水货,自然没有请国舅家。水货们想出头露脸而无奈,不敢触颜家的霉头——这头怎么看怎么不好惹,这一天楚丰还要过来,太乙真人收拾过水货,水货们怕他。两相比较之下,那就去李家吧!
李家孤儿寡母的,又对皇家颇为忠心,没发喜帖给水家,看到水家来了,也得道个歉说一声:“许久没办过大场面的事了,难免疏漏,还望多多包涵。”然后请他们入席。
水货们也不客气,男的就跟赵忠、郁陶一拨喝酒,还要划拳。女宾便往后,与李家老夫人们一处吃酒。
不多时,新妇来了,走了一应的仪,送入了洞房。李今得出来招呼男宾,颜神佑便陪着颜希真在洞房里坐着。看颜希真身边的侍女熟练地与李家侍婢们套近乎,问情况,又悄悄塞红包。颜神佑暗暗点头,在颜希真耳边道:“阿姐身边的人得用,我就放心啦。”
颜希真悄悄地道:“你多大的人,操得多少的心?快坐下吧,这两天你才睡了几个时辰?等会儿回去了,可好好歇一歇罢。”
颜神佑冲她一笑,甜得要流出蜜来了:“哎~”又捏了白米糕,掰得刚刚能入口的小块儿来喂颜希真:“不定前头什么时候完事呢,你且垫一垫,我喂你,你别动,仔细乱了衣裳花了妆。”
喂了两块白米糕,颜希真道:“吃不下了,渴。”
颜神佑道:“忍忍罢,喝了水就好收拾。” 还是拿了根准备好的芦管来当吸管,让颜希真小小啜了一口白水。
颜希真道:“还是你有主意。”
说话间,女客们也要来看新妇。看便看罢,颜希真端坐一旁。似郁陶夫人等对颜希真很熟悉的,不过赞一回她长大了之类。也有面生的,比如水家二娘子,笑得声儿比谁都大,还要拉着颜希真的手来说话。
颜神佑眼角一抽,伸手将她揽了下来:“您小心,甭落座,除了阿姊身下,这四处都是枣儿桂圆,别硌着您,您坐这儿。”
将她引到一旁了。
水二娘子一看颜神佑,眼睛一亮:“哟哎哎,这里还有一位标致的小娘子,这是谁呀?”反手就要抓着颜神佑的手,还想摸人家的小嫩脸儿。
郁陶夫人惊出一身冷汗来,也伸手将颜神佑拉了过去:“瞧我忙的,险些没注意到你。这是泉安侯家女公子,新妇的妹子。你们可来了,也不说登门给我问安,仔细我寻你阿婆告状去。”
颜神佑笑道:“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想您思念四婶儿,母女俩好好说说悄悄话儿,这才不去打搅的。我多贴心呐。”
郁陶夫人笑道:“是极是极。”一面使眼色,千万别跟水货一般见识。
颜神佑心说,翻脸我也不在我姐婚礼上翻呀,不能搅了她的好日子。惹着了我,什么时候不能踩回来?碍着小皇帝的面子不能明着扇,还不能指使人去上表要求调查他家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呀?谁不知道他贪污了皇帝修坟的钱呢?再不济,他家我可熟了,半夜带人灭他满门都不带让人知道的你信不信?
水二娘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神佑,越看越满意!
她看上了颜神佑。
小姑娘生得好呀。
说实话,颜神佑漂亮是真漂亮,气质也是真心好,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养眼的人了。然而这长相却实不如颜希真那般底子就是端庄大气的。颜肃之就是一双桃花眼,十足的纨绔相,颜神佑生得像爹,一笑起来,十足勾人——真不是看起来就是贤良主母的长相。
旁的不论,单指长相,将颜神佑与颜希真摆一块儿,要让挑儿媳妇儿,十个里有十一个是首选颜希真的。
然而水货的审美是与众不同的,就觉得这生得好看,又有钱,还有本事。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光凭这样貌、这身段儿,水二娘就能给她打个满分。
再听说她是泉安侯的闺女,就是那个做梦都能梦到聚宝盆的幸运儿,娶她等于娶了座金山。她爹一州刺史,封户六千,她娘系出名门。她又是个十分能干的女孩子,特别会持家会理事。
真真是水二娘子心目中上好的儿媳妇人选!
没错,水二娘子想给儿子搞这么个好儿媳妇儿!她想得十分之好,自己儿子自己看着虽好,却不得不承认,是个没用的货,须得要个厉害的媳妇来撑门面。在世家那里受够了白眼,且她也没能见几个世家女,评估不出来哪个好。如今一看颜神佑,第一就投了眼缘儿,第二身份很好又有钱,第三又不是世家女,大家都是土鳖,门当户对。
越想越美。
郁陶夫人直觉得水二娘子的眼神不对,生怕她惹毛了颜神佑,闹个被灭门。连忙说:“新妇害羞了,我们不要在这里逗她了,外面席已安下,再不吃,酒都要冷了。”又嘱颜神佑好好陪颜希真,自己带着这些女宾们往外去了。
等人走了,颜希真才道:“方才多亏了你了,人呢?给二娘打水洗手,没的捏了那家脏东西!”
颜神佑笑道:“理她作甚?你别坏了心情,我还没生气呢,你安心做你的新娘子罢。”
有颜神佑带着一干凶悍的女战士保驾护航,李今的新婚之夜过得十分之顺利。闹洞房可以,比如表演个喝交杯酒什么的,但是再深了,那就不好意思了,小姨子太狠,不许人闹她姐。闹完洞房了,想听墙根儿?更不好意思了,想听?命留下!
颜神佑兢兢业业地保完她姐,又陪太夫人说了一回话,逗得老太太十分开心。因有宵禁,只得在第二天一早赶在颜希真奉茶前飞快地溜了。先到邰阳公府去汇报工作,告知将一干无赖都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