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彦的目光在这间密室里一寸一寸逡巡,看得认真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最后落到了屋角处那个通风管道上。
心中蓦地一阵刺痛。
前世,薛荔就是利用这根通风管,换得了一次逃生的机会。
薛阔心思缜密非常谨慎,通风口只开了碗口大小,连接的是一处枯井。
薛荔就算身量再小,也不可能通过这个通风管道逃生。
薛阔还搜走了密室里所有的利器,连挽发的簪子都没给薛荔留一根。
薛荔就是想挖个地洞逃跑都做不到。
就这种绝境之下薛荔该怎么办呢?
苍白羸弱的少女,仰面躺在床上,眼神空洞。
她对凌彦道:“待会儿子时有人来救我,你跟她走吧。”
薛荔眼神空洞,目光无法聚焦,估计是长期不见阳光,又加上营养不良,伤到了眼睛,没认出凌彦来。
凌彦那个时候很庆幸,内心说不出的复杂。
他希望薛荔能够认出他,狠狠的嘲笑他一顿。
嘲笑他也落到这个境地。
又不希望薛荔认出他。
那样会让她更加难堪。
“你…你怎么知道有人会来救你?”
薛荔说:“你看到那个通风口了吗?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通风口,用心看的话,能知道很多很多事。”
“要下雨的时候,管道壁上会凝结起小水珠,我能知道外面的天气变化。”
“我用它观察井壁上的苔藓,能知道季节更替。”
“还有太阳落在上面的光斑,也能看出很多东西来。”
“别院里有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她丈夫经常打她。她也经常到枯井边坐着哭诉,我就用通风管道跟她说话,一点一点的引导她。”
“让她以为我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我筹谋两年,整整两年,终于让她彻底相信了我。”
“我告诉她今天晚上七月半鬼门开,我可以上去帮她把丈夫杀了,她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个男人。”
“我叫她去柴房放一把火,引开别院的人,再帮我打开密室的门,我就可以出去了。”
薛荔道:“七月半,地府门开,百鬼夜行,也该是我这个鬼回到人间的时候。”
凌彦既震惊又深深敬佩。
换做是他,关在地下两年,恐怕不死也疯了。
而薛荔却能做到在什么都没有的条件下创造条件,为自己筹谋逃生之路!
她好厉害!好聪明!
也……好让人心疼。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让我走?”凌彦问。
薛荔眼睛受损,不太看得清,凌彦落难公子,满身狼藉,脸上都是血,薛荔也没能认得出他来。
所以凌彦很想知道,对薛荔而言,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她为什么要把如此珍贵的逃生机会让给自己?
薛荔惨然一笑。
“因为相比而言,你逃生的机会更大。”
“我不知道密室外面的情况,身体又差成这样,眼睛都不太能看见,我其实没有把握能顺利逃出去。”
薛荔说:“你就不同了,你身体比我强壮得多,外面应该也有在找你的人,你出去更容易。”
薛荔说:“我快死了,其实离不离开都没区别。可我不想,连死都死在这里!”
薛荔说:“我想死在地面上,死在天空下。”
薛荔说:“我想再看一眼蓝天,想躺在草地上,我……我想吃烤鱼……”
…
只可惜,等凌彦火急火燎带着兵马杀回来的时候,只看见她躺在血泊之中的小小的身躯。
她至死,也没能实现她小得可怜的愿望。
她想吃的那口烤鱼,永远吃不上了!
凌彦永远记得薛荔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小心翼翼问:“你……会回来救我的吧?”
“会!”
他当时承诺了,可他没有办到……
往后余生,愧疚感如影随形,凌彦再没能安稳睡过一个整觉。
一闭上眼睛就全是她。
可是这里有很奇怪的一点。
也是凌彦重生以来一直在暗中留意的。
薛荔死的时候,薛阔还在凌濮阳身边忙碌,并没有去别院。
那么杀害薛荔的凶手到底是谁?
薛家别院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还有萱姨娘,也可疑。
凌彦心潮起伏难以平息。
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郁燥之气。
连凌濮阳都感觉到了。
回头皱着眉头看他。
不过凌濮阳并不知道凌彦心里的惊涛骇浪,他只以为凌彦跟他一样只是在生气。
看到这样一间密室,谁不生气?!
“行了行了。”
凌濮阳语气鄙夷,带着满满的嘲讽。
心里清楚凌彦是想要利用他,借他的刀杀薛阔。
凌濮阳很讨厌被人利用,可是这一回他却并不反感。
给他用一次也没什么。
“你这种正人君子,又不走歪门邪道的。下套收拾人这种事情你不擅长,收拾薛阔那狗东西的事就交给爷好了。”
他说得阴阳怪气的,什么正人君子,什么不走歪门邪道。
以为凌彦至少要不好意思一下,谁知道凌彦居然面不改色的接受了。
居然还夸奖他:“嗯,是,这种事相对你最擅长!”
说完,还用那种纯良又无辜的眼神来看着凌濮阳。
仿佛在说,是啊,你这回真的算踢到棉花了!
凌濮阳:……!
狠狠的咬牙又咬牙,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凌彦。
这狗世子坏透了!
最后无话可说,冷哼一声甩头就走。
这样一间鬼屋,他站一下都嫌闷气。
“走了走了,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
他伸手去拉凌彦,一抓却抓了一个空。
却见凌彦走到了那堆小衣服和小鞋子的前面。
脱下了身上的外袍,把那堆小衣服小鞋子仔仔细细的包好了,环进臂弯里。
小心翼翼的搂住:“走吧。”
我来带你出去。
带你去见湛蓝的天空,带你出去吹风。
带你去见世间一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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