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情况因为虞寻和对面那人的交手变得混乱起来。
彭意远躲在角落不敢动,虞寻只有两只手,战斗力再强也管不了那么多人,最后关键时刻,云词抬手拽着对面人衣领,把想溜走的其中一个直接拽了回来。
那人被拽得毫无还手之力。
……
他真的很少打架。
云词一边拽着人衣领一边想。
虽然他以前在西高算得上“呼风唤雨”,兄弟不少,和虞寻的人分了两个阵营,但最多也就是抢抢球场,比比成绩,以及被严跃警告不要影响走廊秩序的程度。
他高中连着几年都是模范生。
跟人动手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今天出门陪王壮买蛋糕的发展,他完全没想过。
或者说,每一次遇见姓虞的,总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发展。
“我,”彭意远看着他们,下了某种决心,“我也来帮你们。”
然而彭意远轻飘飘的拳头立刻被人挥开。
对面的人心烦意乱,直接挥开他的拳头:“不能打就别打了!”
“去边上!别碍事!别挡着我们撤退。”
彭意远:“……哦qwq。”
同时,云词手底下那个人在哀嚎:“哥,能不能撒手,哥我鼻梁快断了。你们不是南大的学生吗,学生不在学校好好学习,出来学我们这种社会渣滓打架干什么。”
云词:“你也知道。”
那个人一时有点懵:“知道什么。”
云词:“知道你们是社会渣滓。”
那个人:“……”
云词偶尔,可能是耳濡目染的缘故,会习惯性冒出来几句严跃发言:“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你现在年轻力壮的,还能在南大搞搞敲诈勒索。”
“等再过几年,就只能去街上捡垃圾。”
“……”
那人觉得这发言有股遥远的,记忆深处的,说不上的味儿。
他最后只能在心里哀嚎,大哥!你打架就打架,怎么还发散人生焦虑啊!
又过了差不多五六分钟之后,场面才逐渐平息下来一点。
只是警察迟迟没到。
云词按人按了会儿,去看虞寻那边的情况。
事实证明扣人的时候不能走神,这帮人或许没有足够的实力,但绝对有比他们更多的社会经验,惯会见缝插针,下三滥的手段很多,那人抓准云词走神的这两三秒间隙,猛地发力,挣脱了云词的桎梏。
他立马反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云词没看清,只看到一道冷光。
有人比他反应更快,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视野已经被人遮挡住,一瞬过后,他听见“叮”的一声——是折叠刀落在地上的声音。
接着是虞寻的声音,他难得的声音里没沾几分笑意,云词第一次发现他这把声音不笑的话,其实也冷得挺渗人:“知不知道行为人持刀伤人,能怎么判?你那么想进去的话,其实不用这么费劲,你们这个敲诈勒索金额如果够的话,已经能满足你们的心愿了。”
云词被他挡在身后,两人身高差两三厘米。
他看着那把折叠刀,刚想说“你他妈没事吧”。
就在这时,巷子附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数还不少,而且还是从不同方向来的。
“快点!”
“撑场子的速度要快!”
“别等我们赶到,他们已经打完了!”
“……”
云词愣了下,话到嘴边变成了:“你叫人了?”
虞寻也怔了下,说:“没有,你叫了?”
他当然没有。
“能抽时间报警已经不错了,”云词说,“哪顾得上叫人。”
就在两人都有点懵的时候,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一个接一个从巷口冲进来。
冲在前面的有两个人。两张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脸。
一个扎小辫的卷毛流子。
一个头顶黄毛的他兄弟。
刚才虞寻松开手、去挡云词的那个间隙,原先被虞寻逮着的那个人正想趁机一个人溜走,结果溜到一半,被浩浩荡荡赶来的的二三十号人堵死在巷口:“……”
二。三。十个。
加起来够组一个班级了。
那人被围得大受震撼,很想喊一句“到底谁才是混社会的啊”???
“他谁啊,”流子顺手揪着这人的衣领,把人硬生生揪回来,不解地问,“……你俩不是在这单挑吗,这人又是谁。”
单挑。
谁跟谁。
他跟虞寻?
流子还在暴躁发言:“没见过,姓云的,这是你小子那边喊来的人?”
说完,他没等云词回复,直接对身后的兄弟们说,“算了,不管了,就当是他的人一块儿打。”
云词大概猜到流子为什么会带人过来了。
但是——
流子是因为就在这条街对面,和虞寻一块儿打工,这人闻声而来虽然离谱但还有迹可循。但他大外甥以及他大外甥带来的这拨人又是怎么回事。
李言冲进巷子里之后,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整个人做不到流子那么斜,也学不会那标志性的斜视眼神,于是找了堵墙倚着,装深沉。
直到他表舅冲他扬了扬下巴,冲他说:“解释解释。”
李言装深沉地说:“解释什么。”
“解释你人为什么,”云词顿了一下说,“会在这里。”
说完,他又说,“你好好说话。”
李言恢复正常:“哦是这样的,我收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我在他们群那个备战群里插了眼,派了个卧底。”
“大概十几分钟前,他们群有点动静,然后我就立马叫了我们这边的人。”
“怎么样,出动的速度还算快吧,没给我兄弟丢面吧。我粗略算了下,敌我双方人数不相上下,现在谁胜谁负还不好说。”李言最后话一转,说,“我就说,你们俩同寝,必有一战。但没算到就在今天,集结得有点突然,我准备得也很仓促,姑且就这样打打,将就一下。”
“……”
在边上听见全程的流子暴起:“李言,你他妈在我群里插眼???”
李言理直气壮:“怎么了,这我战术。”
流子:“你搞那么肮脏的战术?”
李言:“什么叫肮脏,你注意言辞。”
直到这时,巷子里才隐约听到几声警车声。
“…………”
云词看着挤满巷子的这群人,头有点疼。
一小时后。辅导员办公室。
高平阳坐在办公椅里,他这次面对的不是一面墙的违纪学生,而是整整一办公室的人,三十二号人,把整间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
有其他系的导员想进出,都得贴着墙走。
高平阳麻木地感慨说:“知道吗,上次我一下见到那么多人站一块儿,站成这样,还是军训结营仪式各班走方队的时候。”
“……”
“你们这一届真的令我大开眼界。”
办公室里没人说话。
“云词,”高平阳转向他,“之前听你爸说,你这孩子挺守纪律的。当初我信了。”
云词沉默了下,辩驳:“我确实是。”
高平阳拍桌:“你是个屁是!!!这才开学多久,闹了多少事了——我刚才在警局捞你们这么多人,知道我什么心情吗!我干辅导员那么多年,头一次碰上这种事,我在警察局,警察问我这群人是不是我们南大的学生,我都不好意思说话!”
“也没那么不好意思,”站队时非要站在他边上的虞寻懒懒地开口,“就是见义勇为,保护被校外勒索的室友。”
高平阳:“但什么见义勇为要出动这么多人,啊?你们勇得对面那三四个人都在警局哭着要找我们校长投诉了。”
虞寻:“没办法,南大学生确实团结。”
高平阳:“……”
行,你们团结。
高平阳表情逐渐回归平静,只是这种平静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更加诡异。
事情其实有点复杂。
根据警方调查,见义勇为是真的,对面勒索了学生将近三万块钱。
三万这个数字一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角落里的彭意远:“你怎么能被敲诈三万,不对,你居然身上能有三万。”
彭意远默默表示:“家里,有点小钱。”
但他们聚众,聚了两拨人,阵仗闹成那样也是真的。
他看着云词和虞寻平静地说:“你俩当初同寝,你跟我说你俩会打起来,当初是我冒昧了。我没想到,你们真能闹出这么大阵仗。”
“两辆救护车可能不够,得三十辆。全市的救护车都得给你们喊出来。”
云词:“……”
要怎么说,他们没有。
云词无力解释,抓住机会问:“所以能换寝吗。”
高平阳:“不能。”
云词:“闹成这样了都不能?”
高平阳说:“就是因为闹成这样了,更不能换。给你们换了这件事不是坐实了,到时候影响更大。”
“而且给你们开先例,我怎么办,谁都来找我换寝,换不了都模仿你们找两群人闹事——我们南大的风气成什么样了?”
云词:“……”
既然换寝的事没希望,云词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他倚回墙边,听高平阳继续给他们做思想教育。
“你们要和谐,友善。”
“大学生了,做事不能冲动,这么冲动以后出社会怎么办。”
“同学之前,有着同窗之情,大家在南大是为了共同学习,互帮互助……”
高平阳输出完,说得口干舌燥,这群学生听得东倒西歪。
他最后大手一挥,从抽屉里拿了一沓白纸:“行了,进入下一个环节,写检讨,每个人一千两百字,一人一张,过来拿纸。”
拿检讨纸的心情其实很微妙。
大学,原先在云词看来是一个人生节点。
是人从少年期往成年人的重要转变的节点,在云词的幻想里,进入大学的他应该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在法律专业稳扎稳打,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按照严跃设想的思维方式去设想他的大学生活。
只是这条轨道好像永远会在某个人的影响下偏移。一如高中时那样。
三十几号人,办公室根本蹲不下。
于是云词拿了纸之后去走廊找位置写,他刚在窗口站定,把检讨纸铺上去,边上的空位上很快多了个人,虞寻拎着纸问:“没人吧。没人的话我站这了。”
云词刚想说“有”。
虞寻:“有人我也站这,这种事向来都讲究个先来后到。”
“……”
那你问个屁。
云词不说话了。
他想再换个位置,但扫了一眼其他位置都已经被剩下的人火速瓜分完了。
他捏着笔,心说如果他去隔壁教学楼写检讨,已经气成这样的高平阳估计会直接厥过去。
好在写检讨的时候这人在边上还算安静。
云词检讨写得很有逻辑,写之前打了框架,从三个方面详细反思自己今天的行为,顺便展望了一下未来。很快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面。
写检讨期间手机震动了几下。
李言:[表舅]
李言:[我文科不好,想不出了,帮我写点]
云词在翻页的间隙回他:[写多少]
李言:[一千二百字的检讨,就帮我写个一千一百五十字吧,剩下五十个字我自己凑。]
[……]
云词: [怎么不说让我帮你全写了,也不差这五十字。]
李言大喜过望:[可以吗。]
云词:[你觉得呢。]
云词:[自己去网上抄]
他回完消息,心底某个刻进DNA的声音响起,下意识想看看他和虞寻的检讨谁写得快。
就一眼。
然而云词余光瞥见虞寻那张检讨纸,发现他居然才写了三五行字。
不仅不符合高中时候写检讨满五赠一的人的速度,也不符合正常人的速度,他估计这会儿李言都写六行了。
他以前常听严跃打电话和其他老师讨论这人写检讨有多熟练,上午让他写,过两节课就能交,写检讨对他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有没有什么其他压制学生的办法。
于是云词落在虞寻检讨纸上的视线多停留了几秒。
接着,他很快意识到哪儿不对。
虞寻拿笔的姿势有点奇怪,手掌像是不能完全握合住似的,他顺着看过去,这才隐约看见一点血迹。
划得应该不深,但伤口很长,从虎口处一路划到尾指。
云词懵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人的刀划到了他。
云词握着笔的手顿住,对着翻过来的空白页面迟迟写不出下一行字。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说“你怎么受伤了”,或者是“你有没有事”,这些普通人之间可以随意说出口的话,对着虞寻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的对立感一直都太重了。
如果不是因为彭意远,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抛开个人立场,合力去做同一件事。
微信上。
李言还在疯狂给他发消息:[听说大学论文都得查重,谁知道高平阳有没有检讨查重的习惯,被他发现就不是一千二了。]
李言:[那一千一百字。]
李言:[一千字。]
李言:[帮我写八百字总行吧,是不是兄弟了。]
云词退出和李言的聊天框,对着好友列表里那个黑色头像看了会儿。
明明黑色头像的主人就在他边上。
他还是抿着唇,点进去。
两分钟后。
全是黑色头像单方面发言的聊天页面里,多了一条白色头像发的消息。
yc:[你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