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方微微一笑。
他就知道,诸葛亮定然有不同见解。
在战术方面,庞统可能更出类拔萃,但在战略方面,自己这卧龙小舅子,还是要更胜一筹。
“孔明,为何孤当先伐伪秦,说来听听。”
刘备目光转向诸葛亮,微微拂手。
诸葛亮一指沙盘,不紧不慢道:
“从表面上看,伪魏据有河北四州,纸面实力要强于伪秦,但臣却以为,伪秦的真正实力要强于伪魏。”
“曹操自退入关中以来,可谓每战必胜,兵马数量与军心士气,一直都处于上升状态。”
“而汉中一战,他更是以微小代价,得到了一个几乎未曾受到破坏的富庶汉中,其实力又进一步大增。”
“更关键的是,曹操虽未立世子,但其诸子都还不够年长,伪秦尚未出现伪魏那种诸子争位,群臣党争的局面。”
“也就是说,伪秦内部勉强可称得上是上下齐心,能一致对外。”
“这样一个伪秦,其真实实力当远胜于其表面上的实力。”
“反观伪魏……”
诸葛亮手往沙盘以北一指:
“中原一战折损十万精锐,又失陷了河南诸州,魏国上下是人心浮云,军心低落。”
“而袁绍所谓传位袁尚,以现有的情报来报,臣以为必是审配等河北一派,趁着袁绍昏迷不醒,矫诏强行扶袁尚登位。”
“如此一来,其兄袁谭定然心存不服,郭图淳于琼等汝颍一派,自然也对袁尚是面服而心不服。”
“何况袁谭以车骑将军身份,率数万精锐镇守黎阳重镇,又兼领有青州牧的职位,其手握兵马与地盘,虽不足以扳倒袁尚,却也达到了拥兵自重的实力。”
“故伪魏表面实力强于伪秦,但却兄弟二人各怀鬼胎,五根手指没办法握成一只拳头,不能全力对外。”
“那么这般一对比,伪魏的实力,其实是要弱于伪秦。”
听得诸葛亮这番分析,刘备不禁微微点头认可。
就连庞统也捋着短髯,陷入了思索之中。
“至于骑兵,虽然很重要,却并非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
“当初我们与袁绍争夺中原时,袁绍手握一万铁骑,骑兵可谓占尽优势,还不是败在了大王手下?”
“所以臣以为,即使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我们照样能荡灭伪魏!”
“而灭魏之后,幽燕就落在了我们手中,我们照样能组建一支强大的幽燕铁骑,将来伐秦之时,不一样能用来克制伪秦的西凉铁骑吗?”
诸葛亮又补充了一番,尔后向着刘备一拱手:
“故全盘考虑之下,臣以为当趁着伪魏内部分裂,兄弟相争之际,先伐魏,次灭秦!”
诸葛亮再次亮明自己观点:
先灭魏。
庞统不作表态,以他的性子,不表态其实就是默认了。
“景略,孔明和士元所言,你有何看法?”
老刘同样没有表态,目光转向了萧方。
这关乎一统天下的战略方向,岂能不听取萧方的意见。
“伐秦还是伐魏,其中利弊士元和孔明已说的很清楚了,臣就说点别的。”
萧方同样也不表态,羽扇却往沙盘上一指:
“讨伐伪秦不同于先前收复中原,中原毕竟是一马平川,并无什么雄关险隘,各场决战基本都在平原上进行。”
“伐秦则不同,只有两条路,要么攻潼关,要么攻打武关。”
“这就意味着,曹操无需起倾国之兵,只需三万左右精锐,就能将我们十倍之兵阻挡于关城之下。”
说罢,萧方的羽扇,又向沙盘以北一移:
“伪魏则不同了,河北与河南实则为一体,只是中间为黄河隔开而已。”
“而这黄河虽号为天险,实则宽不及长江,湍急也不及长江,绵延千里的河堤上,可渡的渡头不计其数。”
“曹操守住关中,只需要数万精兵,守住武关和潼关两座关隘既可,那袁尚想要守住一条处处可渡的黄河,又得需要多少兵马呢?”
“恐怕不止十倍之兵吧?”
“伐秦与伐魏的难易,其实已是一目了然。”
战略方面的考量,都被庞统和诸葛亮说了,萧方就干脆从战术角度一番分析。
虽未直接表明自己的立场,但言外之意老刘又岂会听不出来。
显然,他的这位国相,与诸葛亮的战略方向一样,皆是主张先伐伪魏。
“大王,臣以为国相与孔明考虑的更为深远周详。”
“臣收回臣先前的提议,臣也以为当先伐伪魏!”
庞统再次表态,痛痛快快的改变了立场。
眼见三大谋臣皆达成统一意见,老刘脸上也涌现出决然之色。
当下他挥手一指沙盘河北所在,豪然道:
“既然如此,那孤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就依你们所言,传诏各州做好准备吧,择机渡河,北上灭魏!”
…
邺城,魏宫大殿。
“臣等叩见大王!”
山呼声回响在大殿之中。
审配,田丰,沮授,颜良,文丑等魏国文臣武将,向着那王座之上的新王,齐声拜呼。
身着王服,高坐王位的袁尚,俯视着阶下伏跪众臣,耳听着那山呼之声,嘴角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意。
争了那么多年,今日终于坐上了这梦寐以求的王座。
举目望去,仿佛整个天下,皆已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原来,这就是身居王位,众生伏首的滋味。”
“倘若有一天,孤能登基称帝,那君临天下的感觉,应该更妙不可言吧…”
袁尚抚摸着身下王座,思绪澎湃翻转,幻想着美好的未来,一时竟有些恍惚失神。
审配见袁尚神情失态,不得不干咳几声以示提醒。
袁尚微微一震,这才回过神来,遂是干咳几声,正襟危坐起来。
“众卿,中原一战,我军损兵折将,痛失河南地,实为我大魏之耻!”
“孤欲尽起河北之兵渡河南下,收复河南,洗雪耻辱,尔等意下如何?”
袁尚脸上换上了霸道愤怒之色。
众臣一听,皆是吃了一惊。
咱们这刚刚元气大伤,还未缓过劲来,你这也刚刚登上王位,就要急着再次南下用兵?
这不是开玩笑么!
“大王,万万不可啊!”
“河南一役我军折兵十万,又痛失河南诸州,我大魏国力与伪楚,强弱已然逆转!”
“现下大王初登王位,威信未著,河北士民人心未服,将士们士气未复,焉能轻易再起兵戈?”
“臣斗胆直言,大王若要挥师渡河南下,必会惨败于刘备之手!”
“到时我大魏就不是失了河南地,而是要亡国!”
一员须发半白的谋臣,拄着拐杖出班,拐杖捶击着地面,声色俱厉的大声反对。
出言反对者,正是田丰。
袁尚嘴角一撇,眉宇间掠过几分不悦。
他当然不会真的傻到去起兵伐楚,所以提出要挥师南下夺回河南地,不过是显示一下自己收复失地的决心,让魏国士民知道,自己是一个开拓进取之主罢了。
按照他的设想,审配等臣子们会先拍他一番马屁,盛赞他神武雄略等等…
接着再找一个诸如士卒疲敝之类的台阶,让他顺水推舟暂缓挥师南下。
谁料田丰却抢先一步发声,非但没给他铺台阶,还声色俱厉的讲了一番危言耸听的大道理。
甚至最后还说出什么大魏要亡国的论调!
田丰这么一通大道理讲完,自己俨然成了好大喜功的昏主。
袁尚心下自然不爽。
只是碍于田氏一族在河北的影响力,以及田丰的声望,却不好有所发作。
“大王没有坐享其成,安于固守河北一隅,却有收复河南,一统天下之进取心,实乃我大魏之福也!”
“臣以为,挥师南下,讨灭伪楚,收复失地,自然是一定的。”
“但现下大王初登王位,我将士们休整士气需要时间,重新招募训练新军,亦需要时间。”
“故臣以为,大王可暂且隐忍,待我大魏军威重振之时,再渡河南下与刘备一决雌雄也为时不晚!”
审配却懂袁尚心思,站出来先盛赞了袁尚一番,接着又铺好了台阶。
袁尚眉头这才松展,心下暗暗满意,微微点头道:
“也罢,就以正南之言,先让将士们休整士气为重。”
“待我军势复振之时,孤再渡河南下,跟那大耳贼一决生死!”
众臣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我们想要休养将士,重整军势,只怕刘备却不会给我们机会!”
“据我细作禀报,刘备现下正从各州向白马延津一线调集粮草,其各部兵马也在向青州,兖州一线调动。”
“种种迹象表明,刘备在春耕结束前后,便有可能对我河北发动大举进攻。”
“伪楚现下的兵力近两倍于我军,国力也在我军之上,倘使刘备当真大举北犯,臣以为形势不容乐观!”
沮授终于开口表态,上来就给袁尚泼了一头冷水。
袁尚身形一震,眼中立时闪过一道惧色。
这魏王之位还没坐热,新军还没招募完,士气还未恢复,刘备就要大举来犯。
这是要趁虚而入,趁他病要他命啊!
“众卿,若大耳贼当真要大举来攻河北,尔等可有应对良策?”
袁尚声音变的底虚起来,忙向众臣求问。
众谋臣们各自献计,只是争论来争论去,无非是集中兵力,守御濮阳为中心,守卫黄河防线,将刘备大军拒挡于黄河以南。
只是黄河处处可渡,魏国兵力又捉襟见肘,能否守住黄河防线,众谋臣们却都不敢打保票。
袁尚眉头越凝越深,脸上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王,臣有一计,或可令刘备不攻我大魏!”
一名年轻文士突然朗声高喝,打断了众人议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向了那位年轻谋士身上。
袁尚眼眸一亮,忙问道:
“仲达有何妙计,速速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