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
刘备从萧方手中,接过了那份情报。
大楚细作无数,每日送到案头的情报,多如雪片。
刘备自然不可能全部都细看,多只会捡一些重要的情报来审阅,其余那些堆积如山的情报,就要靠谋臣们来甄别。
萧方提及的这份情报,咋一看极不起眼,自然不可能引起刘备过多的重视。
“国相这么一提醒,臣倒想起来了,这份情报臣也看过。”
“现下细细一想,确实有些可疑。”
庞统眼眸一亮,看出了其中端倪,忙道:
“袁谭身为袁绍长子,竟背叛袁魏归降大王,袁绍岂能不恨?”
“郭图身为袁谭心腹,在袁谭归降中起了不少助力,袁绍自然是一并深恨。”
“以袁绍的性情,就算不杀袁谭子女,也当将郭图家眷族灭,以泄心头之恨才对。”
“可袁绍非但没有这么做,反倒亲自往郭府安抚郭图妻儿?”
“此举当时臣没怎么在意,现在萧国相一提,想想却着实是可疑反常。”
“袁绍什么时候,竟然有了如此胸襟气量?”
庞统不愧为凤雏,一瞬间就领悟了萧方言外深意。
刘备翻看着手中情报,听着庞统的解释,眉宇间渐生疑色。
“士元所说,正是臣之所想。”
“还有这一道情报,同样可疑。”
萧方又将手中一封帛书扬起:
“南皮方面传回消息,袁绍派了使者往南皮,宣布削去了袁尚伪魏世子之位。”
“在我大军兵临邺城的节骨眼上,袁绍却削了袁尚世子之位,加重了父子反目,更令魏国加深了分裂。”
“就算袁绍气昏了头,沮授难道也分不清轻重缓急,不加以阻止吗?”
刘备眼神又是一动,忙是将第二份可疑情报接过,再次细细审视。
“嗯,这两道情报中所提之事,细细看来确实存有疑点。”
刘备重重点头,疑云密布的目光看向萧方:
“那依景略之见,袁绍此举可疑在何处?”
“这两件事之间,又有何联系?”
萧方心中已有定度,却并未急于点破,反倒笑看向庞统:
“士元,你以为呢?”
风头总不能自己独占,也得给年轻人们出头展现的机会嘛。
庞统思虑再三后,眼中一道精光闪过。
“郭图乃是袁谭心腹,袁绍亲临郭府安抚其家眷,明面上是在安抚笼络郭图,实则等于在安抚袁谭。”
“而削去袁尚世子之位,便等于空出了伪魏世子的位子,这就给了他以世子之位,来利诱袁谭的机会。”
“若臣推算无误的话,臣以为袁绍种种可疑举动,必是想以世子之位来引诱袁谭倒戈,重归于他伪魏。”
“尔后袁绍必会孤注一掷,尽起五万兵马突袭我军,而袁谭手握一万五千河北军,便能趁势举兵响应,充当内应。”
“如此一来,他父子联手,便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就有可能一举击溃我十七万大军!”
“这是袁绍扭转乾坤,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庞统斩钉截铁,道出了自己的判断。
接着转向萧方,一拱手:
“国相,不知统的推测,是否与国相不谋而合?”
萧方笑了。
岂止是不谋而合,简直是分毫不差。
萧方微微点头,笑赞道:
“士元能在转瞬之间有此领悟,这般智谋,不愧是我大汉凤雏也!”
萧方是生平头一次,当众赋予了庞统凤雏的名号。
没办法,水镜先生错失了机会,这赐名的差事,自己只好代劳了。
能得萧方亲赐名号,庞统眼神难抑激动,一时是受宠若惊。
老刘反应稍慢,此时才领悟了庞统所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这两件事间,竟然藏着袁绍如此手段?”
“幸得景略你心思缜密,士元洞察秋毫,不然若为袁绍得逞,孤伐魏的大好局面,岂非付之东流?”
众将尽皆惊醒,无不是暗自庆幸。
“他娘的,大王待那袁谭不薄,不杀他便罢,还封他为平原侯,还允他保留部曲,他竟然恩将仇报,想要倒戈一击?”
“这厮太不是东西了,俺这就杀过去,亲手将袁谭和那郭图大卸八块!”
脑回路稍慢的张飞终于省悟,立时勃然大怒。
他一跃而起,提剑便要去杀人。
“翼德且慢!”
刘备却脸色微一变,急将张飞喝住。
“先前袁谭投降,景略也说过,袁谭非是真心归降,不过是迫不得已。”
“孤也没指望过,这袁谭乃是诚心归附。”
“景略和士元既是断定,袁谭已暗中重归袁绍,意图起兵作乱,那孤相信你们的判断一定无误。”
话锋一转,刘备却又面露顾虑:
“只是孤相信归相信,但这件事毕竟只是推测,并无真凭实据可佐证。”
“若无铁证之下,孤就杀了袁谭,虽说可破了袁绍这一计,却只怕会失了河北人心。”
“介时河北士民人人以为孤失信无义,擅杀降臣,那些有心归附孤的河北豪杰,岂能不心生动摇?”
老刘还是有顾虑的。
这萧方倒也不奇怪,这要是换成曹操的话,大家伙说话的功夫,袁谭项上人头已摆在大堂上了。
老刘却做不到。
“大王啊,国相的判断还能有错?”
“还要啥证据啊,国相的话就是证据,你就下诏吧,俺这就去宰了那姓袁的小子!”
张飞却没老刘那么多顾虑,嚷嚷着就要杀人。
“翼德将军莫要冲动,大王考虑的乃是全局,顾虑的确有道理。”
“大王当初厚待袁谭,还容许他保留部曲,就是因大王一言九鼎,更是为向河北士民,显示大王的怀柔之心。”
“现下若仅凭我与士元推测,便杀了袁谭,确实会影响到大王收取河北人心的大局。”
萧方这一次没有力劝刘备,反倒是赞同刘备的做法。
刘备见萧方能体谅自己苦衷,心下不禁倍感欣慰。
张飞却急眼了,张口又要叫嚷。
“不过这证据嘛,也不是没有。”
萧方话锋忽转,却是一笑:
“郭图乃是袁谭心腹,其与袁绍的密谋,郭图不可能不知晓。”
“咱们只需将郭图召来审一审,只要他肯招认,证据不就有了,看那袁谭如何抵赖。”
张飞眼眸一亮,即刻叫道:
“国相言之有理,俺现下就去把那郭图拿下,严刑拷问,不怕他不招。”
张飞是扭头就要走。
“翼德且慢!”
刘备却再次拦住,摇头道:
“若是屈打成招得来的证据,如何能够服众?”
张飞急的直皱眉,只得挠着后脑壳望向萧方求助。
萧方眼中透出几分诡色,却是笑道:
“大王放下,臣自有办法,不对郭图用刑,也能令他招供。”
“不过还得请大王回避一下,由翼德将军来主审郭图,臣来做陪审。”
刘备心中好奇心大作,却猜不出萧方用何种手段,能让郭图不经严刑拷问便招供。
毕竟,一旦招供,可是事关袁谭生死啊。
“既是景略有此信心,那就依你便是。”
老刘只得按下狐疑,带着众臣们退入偏堂旁听。
张飞则按照萧方吩咐,高坐在了上位,摆出一副凶神恶煞之状,喝令将郭图传来。
信使出城,直奔城外袁谭营地而去。
此时,袁谭虽已暗归袁绍,约定好了里应外合之计,却还未到发动之时。
信使以刘备要了解邺城防务为由,单独召见郭图,郭图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不去,反倒会引起刘备疑心。
于是半个时辰后,郭图便从容不迫,踏入府堂之中。
一进门,郭图便打了个哆嗦,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刘备并不在场,高坐上位的是脸色铁青,目光如刃的张飞。
左右两翼,数十名刀斧手扶刀而立,个个面目狰狞,凶厉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那一双双如刃眼神,盯的郭图心中发毛,不由打了个寒战。
暗吸几口气,强作淡然从容后,郭图笑呵呵一拱手:
“翼德将军,适才大王召我前来,欲询问邺城防务,不知大王安在?”
话音方落。
张飞虎掌猛然一拍案几,怒喝道:
“郭图,你个卑微无耻,不忠不义的逆贼,你可知罪!”
这冷不丁一声喝,完全超出了郭图预想,吓到他浑身一颤,腿肚子一哆嗦,险些当场跪倒在地。
卑微无耻?
不忠不义?
难不成,他与袁谭暗归袁绍,密谋作乱的计划已经泄露,为刘备所知?
今日召他前来,正是为向他问罪?
郭图脑海中,霎时间涌起无数个疑问,惊到背后直冒冷汗。
但下一瞬,他暗吸一口气,便强行平伏下惶恐,脸上堆出了惊愕困惑之色。
“翼德将军,图不知你此言何意,图何罪之有啊?”
郭图自然不敢承认,佯作惊异的反问道。
张飞不作声,目光偷瞄向了萧方。
萧方闲呷汤茶之时,目光却在不动声色,悄然观察着郭图表情变化。
饶是郭图反应奇快,那一瞬间的作贼心虚,张飞没能看出来,又岂会逃过他的慧眼。
萧方心中更有了底气,遂向张飞微微点头,眼神暗示。
张飞会意,便勃然大怒,指着郭图骂道:
“好你个无耻奸贼,事到如今还敢伪装狡辩,当真是不知悔改!”
“刀斧手何在,将这厮给老子剁成肉泥,扔到外面去喂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