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的心中闪过一阵得意,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继续问道:“那萧兄打入这郢州的官员,可否现在见告呢?王某也好有所留意。”
萧铣的额头上又开始冒汗,他的脸色一变再变,王世充和魏征都能看出他正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在犹豫着是否要出卖自己最得力的属下。
良久,萧铣长叹一声,道:“好吧,为了我们两家的合作,我也算是豁出去了。王兄,萧某在这郢州城内只安插了一名官员,此人是姑母费尽千辛万苦才特色到的一名极为忠心的手下,特地交给我使用,有此一人在,我在郢州就可如鱼得水,可以放手做事。”
王世充哈哈一笑:“萧先生所说的,可是这郢州城中的骠骑将军,庐江人陈棱?”
萧铣大惊失色,连声音也开始打起颤来:“你,你是怎么会知道的?”
王世充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阴狠,他笑了笑,道:“这个其实不难,想必萧先生对下面的八个县没什么兴趣,要安排人也只会安排在这州郡之中,而且你是没本事安排人的,这得通过你的姑母才行。”
“王某在进城前仔细查过你这里州郡官员的底细,这几年才调来的南朝一带的本地官员,只有这位陈棱一人而已!”
萧铣咬了咬牙,道:“好吧,既然你已经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不过这陈棱乃是姑母亲自调来的人,我向姑母传信也是要通过陈棱手下的亲信卫士,夹在公文里上报到大兴。王兄,我这就向姑母禀报此事,让她想办法把陈棱调往别处任官。”
王世充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其实萧先生也巴不得这个陈棱能早点离开吧,此人在这里就象你姑母放在郢州的一只眼睛。也会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没有人喜欢做事的时候被别人盯着,即使是姑母也一样,对不对?”
萧铣一下子被王世充说中了多年来的心事。先是一愣,既而哈哈一笑,转手拿起案上的一只茶杯,直接砸破窗户纸,扔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只听外面一阵衣袂破空之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刀剑入体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女人的闷哼声,紧接着一切归于平寂。
王世充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沉声道:“萧先生,你把那护卫你的老妇给杀了?”
萧铣拿起桌案上的一杯茶,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平静地说道:“正是,她是姑母的人,刚才的话让她听到了。恐怕以后我和姑母之间也会生出麻烦,只好先行将她除去。”
魏征冷冷地道:“萧先生好手段,好反应,魏征算是见识了。若是刚才跟我们谈得不投机,只怕你下令要杀的,就是我们二人了吧。”
萧铣微微一笑:“不会,王兄的本事在这里,萧某这点强弱判断还是明白的,本来如果我们合作的内容不牵涉到姑母的人,自然可以让她把好消息去报告给姑母。但既然她全都听到了,那说不得,只好灭口,以免我们的大计暴露。”
萧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们可以真正谈谈合作了。”
王世充笑道:“怎么了,萧先生,难道刚才我们谈的不是合作?”
萧铣摇了摇头,诡异地一笑:“刚才的情况你也清楚,有些话是要说给姑母听的。但是我觉得王兄是真正做大事的人,够爽快,够聪明,所以我萧铣愿意和你共谋真正的大事。”
王世充“哦”了一声:“你们不是想推翻大隋,建立梁国吗?这份野心还不叫大事?那什么才叫大事?”
萧铣的眼神变得黯淡起来,他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在这件事上,我们萧家内部产生了分裂,之所以萧琮一直不愿意以族长的身份来领导我们萧家进行复国大业,就是因为他本人并不想复国了。”
王世充对此早有预料,这会儿听萧铣自己把这个说出来,心中冷笑一声,道:“哦,这点萧先生好象刚才不是这样说的,不是说你们萧氏的祖先还立下了遗训,子孙都要以复国为第一要务吗?”
萧铣恨恨地道:“可惜有些不肖子孙只想着过现在的平安日子,享受着一个国公的荣华富贵,早已经把祖先的教诲扔到九霄云外了。王兄,请你记住,萧琮绝对不是可以合作的对象,以后千万不要跟他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不然有可能会坏了大事!”
魏征冷笑道:“难不成你的这位堂叔还会去向皇上举报你这个堂侄?”
萧铣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凡事都要做好周全的打算才行,你们刚才说得对,现在萧氏的族长确实是萧琮,也有不少人和他一样,已经放弃了复国的打算,只要享受眼前的安逸,所以我们的行动是瞒着他们的。”
王世充道:“那萧先生可否见告,你们究竟有哪些人是靠得住的?除了你和你的姑母,还有谁?”
萧铣沉声道:“都是一些后辈的子侄,象是我这样的,无官无权无势。堂叔萧瑀,书呆子气过重,虽然姑母试探过他,但他却说什么做人忠义为本,也不肯加入我们的行列。所以我们大梁萧氏,目前真正还存了复国之心,又有能力有一番作为的,也只有萧某和姑母萧皇后了。”
王世充笑了笑,语气间带了几分讽刺:“那么依萧先生所说,你们萧家只有两个还想复国的,你现在还把另一个的耳目给杀了,就不怕得罪了她,转而放弃对你的支持?”
萧铣一声长叹:“王兄,李兄,你们有所不知,在让大梁复国的这一点上,姑母和萧某的想法是一致的,但在实现的过程上,我却和她有明显的分歧 ,姑母毕竟是女流之辈,还做不到彻底的断情绝爱,唉。”
王世充心中雪亮。道:“是不是萧皇后不想牺牲她的两个儿子?”
萧铣点了点头:“其实她连是否真的要对杨广下手也是犹豫不绝,不然以她的本事,完全可以在杨广的饮食里下毒,也不用这么麻烦了。她只答应让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而杨广的朝廷又无力平叛,于是就象东汉末年那样,允许各地豪强征兵自行剿灭叛贼,而我大梁也可趁此机会复国。”
王世充“嘿嘿”一笑。道:“所以你姑母是想让我们王家到时候带头起事,然后你们萧氏就和其他的野心家一起,打着讨伐我们王家的名义来平叛,在此过程中趁机坐大,恢复你们的那个梁国?”
萧铣道:“实不相瞒,正是如此,只是从王兄前面的话,萧某就知道此计不可行,王兄何等英雄,怎么可能这样受人摆布?即使是合作。我们也不可能是完全平等的,至少现在是如此。”
王世充笑了起来,心道这萧铣的态度转变如变色龙一样,一会儿一个说法,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王世充的双眼冷冷地盯着萧铣,而此时萧铣的眼中却是写满了真诚,毫无作伪之色,王世充摇了摇头,道:“萧先生。你的说法自相矛盾的太多,我现在也不好说是不是该信你,还是按我们之前议定的那条件办吧。你看如何?”
萧铣正色道:“萧某此番推心置腹,不惜把我们萧氏家丑外扬。就是为了和王兄您坦诚相见,共商大事。至于合作的具体细节,当然需要作些改动。”
王世充“哦”了一声,和魏征互相看了一眼,转头对着萧铣道:“那依着萧先生的意思,你想怎么合作?”
萧铣的眼中突然闪现出一种热切的渴望。声音也变得兴奋起来:“王兄,我想建立自己的势力,以后能按自己的想法办,而不是处处再受置于姑母和萧琮,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王世充笑了起来,看来此人也是想先自立,再图谋不轨,只是现在他无权无钱,除了依附萧皇后外没有办法自立,于是想跟自己私下建立起关系。
王世充道:“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助萧先生一臂之力呢?”
萧铣笑道:“这第一嘛,自然是需要些金钱方面的扶持,所谓皇帝不差饿兵,要想招揽旧部,收买死士,没钱怎么能行?但这钱不能让姑母知道,不然她会加强对我的监视,我想办事也不那么容易了。所以那五百万钱,还请设法给我萧某个人,最好是不要经过洛阳或者大兴,直接把钱能转到萧某以后上任的地方。”
王世充心中暗骂此人实在狡猾,这肯定是他早已经想好的,联系到他前面摔杯为号,让忠于自己的手下杀了萧皇后的耳目,更是能证明他在与自己见面前就有离开姑母,自立一方的打算。
但王世充脸上却没有显示出任何惊讶,点了点头,道:“这个好办!看在萧先生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再加一百万,一共六百万,到时候会专门派人送到你指定的地点。”
萧铣喜道:“太感谢王兄了,将来魏某一定唯王兄马是瞻!”
萧铣顿了一顿,继续道:“这第二件事嘛,就是魏某还是希望日后王兄可以率先起事,为天下英雄之先,魏某一定会紧随其后,奉王兄为盟主。推翻隋朝后,王兄自可黄袍加身,到时候只要给魏某一个荆州总管,或者是西梁那种藩属国的地位就行了。”
王世充听了哈哈大笑,一如他现在的心理状态,这回他是真正的不加任何掩饰,声音震得书架上的灰尘又是一阵抖落。
笑毕,王世充的眼神里透出一阵杀意,直视萧铣,一字一顿地道:“萧铣,这才是你的真正用意吧,让我王世充做陈胜吴广,你好当个刘邦在后面捡漏?”
萧铣赔着笑,说道:“怎么会呢,王兄英雄盖世,一定可以创立自己的天下,无论是魏某还是其他人,都只能尊您为盟主,跟在你们王家后面分一杯羹罢了。”
王世充沉声道:“历来的天下大乱,先难起事的都笑不到最后,无论是秦汉时的陈胜吴广,还是西汉末的绿林赤眉,再或者是东汉末的黄巾起义,无一例外地是为他人作嫁衣。这个道理你明白。我也明白。现在你萧铣甜言蜜语地忽悠我去造反起事,到了那时候你肯定也是咬我咬得最凶的一个,你敢说不是?”
魏征猛地拍了一下手,喝了声彩:“主公说得太好了!此人心肠歹毒。不可不防。”
萧铣依然是一副平静的表情,道:“王兄说得有些道理,可是你忽略了一个前提,这些起事的都是平民身份,他们根本不可能获得天下人的认同。所以在天下人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
“可是王兄你不同,王兄是天下闻名的富豪,也是海内闻名的俊杰,如果是王兄起事,那号召力是没有问题的,不怕没有人追随。”
“就好比汉末的曹操,他当时可是真正地挟天子而令诸侯,可是没有人敢对此质疑,即使是与他对抗的刘备和孙权。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打起反对汉献帝的旗号,所以在这大义上,曹操就是占了大便宜。”
“王兄你也完全可以学那曹孟德,一旦诛除暴君后,就立他的一个儿子,不,最好是侄子,比如杨勇的长子杨俨为傀儡,王兄或者魏先生则可以位居丞相和大将军,分封天下给各路英雄。这样就可以大权独揽了,岂不美哉?”
王世充冷笑道:“说得倒是不错,只是你的这番言论经不起推敲,如果你们真的到时候以我们王家为盟主。那你充其量不过是当个国公,现在不用冒这么大风险,你的堂叔萧琮已经是莒国公了,那你还要这么废劲折腾什么?”
萧铣摇了摇头,道:“不一样,他那个虽然是名义上的国公。但是无兵无权,只不过是一个给关在大兴城的人质罢了,如果杨广想要他的命,一杯毒酒就行了,他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王世充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杀气,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的冷酷:“那你说唯我们王家马是瞻,最后要的却是一个不受控制的结果,也就是说即使按你的设想,最后你也只是名义上臣服于我,实际上是想要自立,对吧。”
萧铣微微一笑:“其实说白了呢,就是三国时刘表和曹操的关系,王兄可以一统北方,挟天子令诸侯,甚至如果想要自立为君,我都没有问题,会上表称臣的。只不过我这大梁国需要象以前那样有个帝号,没有其他势力的驻军而已。”
魏征冷笑一声:“好个野心勃勃的刘表,刘表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以汉朝的荆州牧自居,还不敢给自己加个皇帝号,萧先生的胃口和胆量可比这刘景升大多了。”
萧铣神色平静,道:“我们西梁以前可是一个独立国家,跟刘表当然不一样。怎么样,王兄,李兄,我这个合作的提议如何?”
王世充摇了摇头:“萧先生,抛开你的野心和动机不说,你这样一来,我们完全没有合作的基础,你如果没了萧皇后的帮助,老实说什么也不是,就连维持这个郢州的情报网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却要跟我平分天下,请问你有这资格吗?”
萧铣哈哈一笑,两眼之中凶光暴射:“王兄也未免太小瞧了萧某。不要以为萧某是真正的草民一个,这么多年来,姑母对我的支持是极为有限的,她久在深宫,无论是人手还是资金,都远没有王兄想象的实力雄厚,只不过在杨广面前她能说得上话,施加些影响力罢了。这里的天下,基本上还是我一个人打的。”
王世充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哦?那请问萧先生又是如何空手套白狼,靠着你这三寸不烂之舌来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呢?”
萧铣笑道:“王兄是不是以为我们萧氏在这江陵三代帝王,加上以前的萧绎任荆州刺史,前后经营数十年,会真的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李兄是不是以为当年我祖父萧岩出逃南陈的时候,也是白手跑路,没有带上国库的积蓄?”
王世充脸色一变,他一直没考虑过这件事,听萧铣这样一提,一下子想起当年萧岩在出逃时还能裹胁数十万百姓一起逃到南陈,而崔弘度追之不及。既然萧岩连百姓都能带走,那席卷国库存款自然是小事一桩了。
萧铣一见杨李二人都低头沉思不语,继续道:“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其实当年萧琮去大兴之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布置,因为在萧琮即位的第一年,负责监国辅佐他的叔父萧岑就被杨坚征调入朝,给了个大将军的虚衔,扣留不返。第二年杨坚又故伎重演,再次召萧琮入朝。”
萧铣咬牙切齿地道:“结果这个胆小鬼不敢不去,也不敢奋起一搏,于是玩了个心眼,让我祖父萧岩,也是他的另一个叔父掌管了我们大梁的国库,把里面的金银财富转移到了个安全的地方,还让叔父一旦现隋朝有吞并我们梁国的企图时,就联合陈国反抗。”
王世充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据我所知,你祖父最后是选择了逃往陈朝,而没有敢兴兵反抗,保家卫国。”
萧铣道:“王兄,你要知道,当时我们大梁被隋朝连年蚕食,吞并土地,只留下了江陵周围的八百里地盘,也只有今天一个郢州的大小,还不如现在的半个荆州大。而且人口也稀少,当年西魏可是把江陵城的数十万百姓席卷一空的,我大梁建国时不过几万户人口。”
“以这样的实力,怎么可能保家卫国?当时隋朝是派了那个狠辣的崔弘度来接手江陵总管,他直接就带了五万兵过来,而且江陵城内到处都是隋朝的耳目,祖父也根本不可能整军备战。”
王世充冷笑道:“那你们为何不去联合陈朝,并力抗敌?”
萧铣长叹一声,道:“王兄此言差矣,你这样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我大梁立国之初就是与那南梁的荆州刺史萧绎有血海深仇,最后引西魏兵攻杀了他。而这萧绎又是陈朝开国皇帝陈霸先的名义上级,陈朝建立后,数十年间一直与我大梁国反复征战,那仇结得比跟名义上我们的宗主国隋朝要深得多。”
“所以先祖父当年思前想后,引陈兵入境绝对是下下之策,即使一时守住了我大梁,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无非是从隋朝的傀儡变成南陈的傀儡罢了。”
“于是先祖父咬咬牙,带上国库的财宝,和几十万大梁的百姓一起逃往南陈,路上将这批宝藏隐藏起来。”
“南陈本来一见我大梁被隋朝入侵,不请自来,已经派出了军队。结果这支部队走到半路直接碰到了祖父所带领的百姓,才知江陵已失,只好护送着我们回归了南陈。”
“看在这几十万人口的份上,当时的陈宣帝封了祖父一个虚职,再后来的事情就是二位所知道的了,隋朝灭南陈后,先祖父也落入杨坚之手。”
“当年杨坚派了崔弘度占领江陵后,现国库里空空如也,于是抓到先祖父后不肯罢休,将其押往大兴,严刑逼供那财宝的下落。可怜我那先祖父,年老体弱,哪经得起酷刑折磨,随便说了个以前埋藏过宝藏的地方,便就此故去了。”
“我父亲当年转移了那批宝藏,杨坚派人到了先祖父说的地方时,现已经一片狼藉,他们以为是那批宝藏被乱兵和暴兵现,哄抢一空,又搜查了一阵之后,也就不了了之。”
萧铣说到这里时,双眼圆睁,两只拳头紧紧地攥着,整个人象是一座随时要暴的火山一样,连离他几尺远的王世充和魏征也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熊熊怒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