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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韩世谔和陈棱不停地问王世充半年前平叛时的事情,王世充一下子来了劲头,把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又复述了一遍,由于酒喝得有点高,一时兴奋,情不自禁地有所夸大,把韩世谔和陈棱惊得一愣一愣的。
就连一直闷闷不乐的李靖,听到战事后也来了劲,时不时地与王世充讨论起兵法战策起来,刚才那有些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众人正聊到兴头处,突然只听楼梯一阵响动,一个捕头打扮的七尺壮汉,黄脸大眼,穿了一身捕快服,足蹬快靴,出现在了楼梯口,韩世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把拿着的酒杯重重地向桌上一顿,喝道:“不是早就交代过了吗?今天有贵客在此,不要来打扰我们!”
那捕快看到韩世谔后,先是擦了一下满脸的汗水,然后拱手行了个礼,道:“启禀刺史大人,城中出命案了,有人前来报官。”
韩世谔微微一愣,随即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捕快道:“刚才城西北的一户居民,前来报官,说是他家的老婆昨天与自己吵架,一时气不过,趁他不注意时寻了短见。他还拉着租他家房子的一名房客一起前来,说是人证。”
王世充一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与李靖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人证可是叫萧铣?”
捕快吃了一惊,眼睛睁得圆圆的:“二位大人怎么会知道?”
在座众人个个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和筷子。连韩世谔也是脸上阴晴不定,双眼之中光芒忽闪忽灭。
王世充明白了过来,想必是昨天晚上那老妇杀手被萧铣灭口后,尸体无法处理,于是造了个伪造的自杀现场,想要躲过官府的盘查。
因为以李靖对萧铣的关注,那个老妇突然失踪,势必会引起李靖的怀疑。以此为契机一查到底的话可能会有麻烦。
所以萧铣就来个先下手为强。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否能瞒过李靖的眼睛。
王世充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李靖,只见他抚着自己下颌的短须,在出神地思考着。看到李靖这副模样,王世充突然开始为萧铣的前程担心起来。
韩世谔叹了口气。道:“既然出了命案,我们这顿酒恐怕也喝不下去了,王老弟,今天实在是抱歉,韩某只好改日再摆一桌。向你赔罪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道:“韩兄太客气了,这次的命案事关萧铣,王某也想亲眼去看一看呢。”
韩世谔微微一愣,道:“王老弟还没有正式上任,现在就去办案恐怕于法不合吧。”
王世充笑着摇了摇头,道:“韩兄误会了,王某过去只是想旁观一下,毕竟刚才药师说过,此人有很大的叛逆嫌疑。以后王某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年,如果此人清白的话,自然可以松一口气,不用成天疑神疑鬼,若是他有问题,也最好是在韩兄的任上将之破获,也算得上大功一件。”
韩世谔的内心里是不想管这个案子的,无论萧铣是否有问题,自己都是吃力不讨好,万一此人真的是叛贼。皇上或许会高兴一阵子,但萧皇后肯定会恨自己一辈子,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李靖在这里的一年多内,韩世谔也是被他对这个案子的穷追猛打搅得不厌其烦。看在亲戚关系上才吩咐斛斯政对他尽可能地行方便,刚才李靖在席间纠缠此事已经让他当众火了,现在王世充又有介入此案的意思,更是让他肚子里不停地骂娘,怪李靖多事。
但韩世谔还是勉强摆出了一副笑容,道:“王老弟勤于公事。实在是让韩某这个甩手掌柜汗颜。也罢,那就请王老弟同去,若是看出什么破绽,但说无妨!”
王世充微微一笑:“好说,好说。”
于是一行六人便纷纷起身离席,正了正官帽,整了整官服(魏征乃是一身布衣,除外),便由韩世谔带头,走下了楼梯,只见这里楼下摆的两桌宴席上,一众县令和州衙属吏们,以及张金称和安迦陀都纷纷地交头结耳,在揣测着城中出了何事,能让那捕快不惜叨扰今天对新任刺史王世充的接风宴。
韩世谔威严地扫了正在叽叽喳喳的众官员,眼神犀利如电,这些人一下子都闭紧了嘴巴,低头不语。
韩世谔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去,而李靖则快走几步,跟了过去。斛斯政环视了一眼厅内,道:“众位大人,请继续用膳 ,州里出了点事,刺史大人要去处理一下,你们吃完后就先行回去吧,今天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众县令一个个急忙起身行礼,恭声称是。
王世充也看了一眼张金称和安迦陀,道:“一会儿你们先回客栈,我去去就来。”说完后王世充也大步流星地跟着走了出去,魏征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也出了门。
王世充一路走一路在盘算着一会儿可能生的事,他开始在做最坏的打算了,要是萧铣露出破绽,被李靖一举拿下,到时候反咬自己的话,能用什么办法解围?灭口?抵死不认?想来想去似乎都没有一个非常完美的办法,王世充不由得心急如焚,背上出的汗把紫色官袍浸得湿了一大块。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走到了县衙大堂之上,韩世谔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案后的椅子上,而王世充则坐在了案下左处的一张客位,魏征则站于他身后,李靖和斛斯政则坐在案下右处的两张椅子上,两班衙役也早已经到位,撑着风火棍,齐声喝道:“威----武----”
堂下则站着两人,萧铣一身青衣纶巾,朴素的布衣并不能掩盖他的儒雅气息,他先看了看李靖,笑道:“李仪同别来无恙?”
李靖冷冷地道:“李某很好,不劳阁下费心,阁下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萧铣笑而不语。眼光从斛斯政开始扫过,经过了王世充和魏征,看到他们二人时还作出一副略有些吃惊的神情,仔细上下打量了两眼。似乎象是从未见过这二人。
良久,萧铣才把目光转向了坐在大堂之上,一脸威严的韩世谔,正色行了个礼,道:“草民萧铣。见过刺史大人!”
韩世谔先是准备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在桌上拿起了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沉声喝道:“堂下二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速速报上名来!”
萧铣淡然一笑,不紧不慢地道:“草民萧铣,祖籍荆州江陵。现寓居这郢州城中西北角的齐道福家,以抄书和写碑文为生。”
韩世谔道:“萧铣,是你击鼓鸣冤告状的吗?你若是江陵人氏,为何又要来这郢州?”
萧铣的语气平缓,但隐隐透出一种不卑不亢的自信:“回韩刺史的话,草民原是梁国萧氏宗室,因故国灭亡,而流落民间,几经辗转,来到了这郢州地界。由于此处上古文书很多,草民又喜爱读书,故而在此逗留了好几年。来告状的是齐老伯,草民只是做个见证而已。”
韩世谔的眼光转向了那齐道福。只见此人年约五十五六,一头的乱已经花白,佝偻着背,满脸皱纹,穿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蓝色布衣,而一双不算大的眼睛则眼珠子乱转。似是在想着说词。
韩世谔转向了齐道福,喝道:“你可是齐道福?”
齐道福似乎被韩世谔的声音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声音都在打着颤:“回青天大老爷,小老儿正是齐道福。”
韩世谔冷笑一声,道:“齐道福,可是你在府衙外击鼓鸣冤?说是出了命案?”
齐道福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身子都在微微地抖,道:“都怪小老儿不好,昨天晚上和我们家的老婆子为了琐事拌了几句嘴,最后小老儿一生气离家出走,还故意气她,说我要去城里的春香阁去找姑娘了。”
“结果小老儿只是在街上转了一夜就回去了,可没想到,可没想到我家老婆子一时想不开,竟然寻了短见!”齐道福说到这里时,声泪俱下,就在这公堂上捶胸顿足,号陶大哭起来。
韩世谔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向了萧铣,沉声问道:“这齐道福所言可是事实?”
萧铣微微一笑,道:“非也非也,那刘氏正是这齐道福所杀。”
萧铣这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上堂下之人闻言无不变色,连左右两班衙役也都开始交头结耳,只有李靖皱着眉头,一言不,象是早就料到这一点。
王世充也没料到萧铣居然会当庭翻供,这一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定睛一看萧铣,只见萧铣嘴角边挂着一丝淡淡的自信微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今天的这一切,显然是他经过了精心策划之后的谋定后动。
刚才一直在地上满地打滚的齐道福也一下子停止了自己的表演,吃惊地看着萧铣,眼神里尽是不信,道:“萧先生,这话可不敢乱说啊。你可是亲眼看到我那老婆子是寻了短见的,还说了要为小老儿来洗清冤情呢。”
韩世谔一拍惊堂木,“啪”地一声,惊得堂上众人再不敢出声,他沉声道:“公堂之上,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训完一众衙役后,韩世谔转向了萧铣,一脸的严肃:“萧铣,本官听说过你在此地的名声,你也算是个受人景仰的文人了。可这是公堂之上,人命关天的事,不能信口开河,不然就算你有靠山,只怕也无法为你洗脱这诬告之罪了。”
萧铣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语调平缓,字正腔圆:“萧某当然不是信口开河,昨天夜里萧某抄书时就听到了齐道福的房中传出了一些争吵声。当时萧某不以为意,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后来那声音渐渐地平息下去,萧某看到那齐道福气哼哼地出了门,也就没再多想,继续看书,由于昨天晚上有些疲倦,很快就睡下了。”
“可是今天一早,这齐道福却来找萧某,说是刘大娘上吊寻了短见。还把萧某拉到他的房间里查看。萧某虽然不才,但一看便知是这齐道福下的手,当时齐道福要萧某为他作个人证。”
“萧某虽然看出了端倪,但当时只有萧某和齐道福二人在场。要是当场将他戳破,此人很可能向萧某下毒手,虽然这齐道福已经上了年纪,但毕竟杀过人,而萧某不过一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真要是动起手来,怕是要遭此人毒手。于是萧某便对其虚以委蛇,假意答应跟他来州衙作证,以好当场揭露此贼!”
齐道福听到这里,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指着萧铣破口大骂:“好你个姓萧的,我夫妇二人看你可怜,好心收留你这几年,想不到你居然恩将仇报。血口喷人,诬陷我!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天理良心,你就不怕遭报应啊!”
萧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都不看齐道福一眼,声音中透出一丝冷酷:“人命大过天,萧某既读圣贤书,就不能助你犯法,是非曲直,韩刺史只要到了现场。一看便知。”
韩世谔点了点头,转头问向了那句来小楼通知众人的黄脸捕快:“雷捕头,那命案现场可曾派人保护?”
黄脸捕头名唤雷世猛,出身郢州城内的一家豪族。本人也在州衙当了十余年的捕头了,一向办事干练,消息灵通,黑白两道都算得上手脚通天。
雷世猛向着韩世谔行了个礼,恭声道:“回老爷的话,职下一接到报案。马上派了副都头董景珍,带着十个得力的弟兄,去了那齐道福家,刚才已经有一人回报,说是保护好了现场,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韩世谔赞许地点了点头:“雷捕头,你处理得很好,现在本官要去那现场查看,劳你在前面引路。”
雷世猛暴诺一声,转身昂阔步走在了前面,早有六名五大三粗的衙役围住了萧铣与齐道福两人,跟在雷世猛后面行走。
韩世谔站起了身,向着王世充做了个请的手势,王世充等人则跟在韩世谔身后一路走出了州衙。
到了衙门口,刚才没有上堂的陈棱已经骑马率兵在这里等候,更有披甲军士牵过来五匹马,供王世充等人骑乘。
百余名府兵在马的两侧摆开警戒的队形,几名高高举着“肃静”,“回避”牌子的衙役则站在了最前方,一路鸣锣开道,缓缓而行。
王世充这是第一次象个真正的官老爷这样出巡,一路之上只见沿途百姓纷纷肃立大街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是有些人跪伏于地,不住地磕头。而骑在前面的韩世谔则是志得意满,不断地举起手中马鞭,向两侧百姓致意,端地是威风八面。
走了没多久,穿过了三四条街,便到了那齐道福的小院处,王世充昨天夜里来这院子时,因为夜黑风高,又没有打起灯笼,故而没有怎么细看这周围的环境。现在光天化日下,王世充看得真切,此处实在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宅院,只是院中的那口大水缸却已经是无影无踪。
萧铣在前面引路,带着众人进到了院子中,向着左边的那处黄土夯成的平房一指,道:“各位大人,此处便是那齐道福杀人的场所了。”
王世充走到门外,向内望去,只见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高高地吊在房梁之上,屋内一片狼藉,桌倒椅歪,那妇人脸色紫,身上的衣服有几处撕裂,舌头吐出嘴外,眼珠子暴突,看起来象是死了有六七个时辰了。
韩世谔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转回头对着那萧铣道:“萧铣,本官看不出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死者吊在房梁上,你也没验过尸,怎么就能看出是齐道福所杀?”
魏征和李靖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笑而不语。
萧铣笑了笑,走进了房中,道:“齐道福,萧某现在就来教教你如何犯罪。”
齐道福恨声道:“姓萧的,你血口喷人,众位大人心明眼亮,一会儿一定治你个诬告之罪。”
萧铣围着尸体转了一圈,缓缓道:“齐道福,第一,如果我是你,就会给刘大娘换身新的衣服,以掩盖你和她生扭打的事实。她现在身上衣服的裂痕证明了你们昨天晚上有过搏斗。”
齐道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呆在了原地。
萧铣继续道:“第二,如果我是你,就会把这一屋子的桌椅板凳都扶好扶正,这里一看就知道是生过打斗,远不是你所说的吵嘴这么简单。”
齐道福的脑门上开始冒汗,他的嘴角抽了抽,抗声道:“我们没你们读书人这么多讲究,夫妻间拌嘴吵架都要动手动脚的,这又能证明什么?我家老婆子明明是上吊死的,不信我们可以找仵作来验尸!”
萧铣微微一笑,道:“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第三,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勒死刘大娘后,把她吊得这么高。”
萧铣说到这里时,把刘大娘脚下的一张板凳扶了起来,那凳子离着刘大娘的脚底足足还有半尺有余。
王世充一看到这里,马上恍然大悟,刘大娘的脚边只有这一张被踢倒的凳子,而离她的脚有半尺,这显然不是一个上吊的人能蹬翻凳子的距离。
齐道福一下子面如死灰,有气无力地瘫到了地上。
萧铣收起了笑容 ,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寒芒:“齐道福,你昨天晚上出门前就杀害了刘大娘,事后心虚,先是伪装布置了现场,然后又企图拉我帮你做伪证,现在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
韩世谔对着齐道福厉声喝道:“大胆齐道福,杀妻在先,欺瞒本官在后,现在案情水落石出,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齐道福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头:“都怪小人酒后失德,与我家的老婆子先是吵嘴,进而动起手来,最后一时不慎将她掐死。小人惊恐之下,不敢主动投案自,这才伪造了老婆子上吊的假象,想要蒙混过关。大老爷啊,小老儿所说,句句属实,还望大老爷开恩,饶小老儿一命!”
韩世谔重重地“哼”了一声,对着身后的一班衙役们道:“将齐道福拿下,打入死牢。”
雷世猛暴诺一声,带了两名衙役,象抓小鸡一样把齐道福从地上拎了起来,左右夹着,把齐道福拖了出去,那齐道福一路上还不停地嚷着:“大老爷饶命啊。”
王世充心头雪亮,萧铣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那齐道福是萧家的死士,故意装得这样愚蠢而猥琐,以一出简单的杀妻案来洗脱萧铣的嫌疑,只是这一招能瞒过对萧铣和萧皇后间的矛盾不甚了了的韩世谔、斛斯政和李靖三人,却是不能瞒过陈棱。
王世充看向了陈棱,只见他一脸的阴沉,看着正在和韩世谔交谈的萧铣,正出了神地在思考。
而王世充和目光一落到他身上,陈棱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又恢复了那副笑呵呵的表情,对着王世充道:“王刺史,你看我们这郢州果然是藏龙卧虎吧,萧先生可真是名不虚传,就连我这个专门负责在城里缉盗捉匪的司马,也是自愧不如啊。”
王世充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是啊,萧先生乃是前朝宗室,又是当朝萧皇后的亲戚,自皇上今年登基以来,萧家子弟很多都飞黄腾达,萧先生这样的才干,想必在萧氏家族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将来一定会被委以重任啊。”
陈棱的脸色微微一变,转瞬间又笑容上脸,哈哈一笑:“是啊,萧先生大才,未来实在是不可限量。”
李靖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眼珠子则几乎转也不转,显然是在出了神地思考,听到陈棱和王世充的话后,他摇了摇头,道:“李某认为此案中还有些疑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