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后气得一拍床沿:“这个畜生,想不到堕落如此,难道满朝的重臣,都没有人去向杨广告吗?”
萧瑀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开皇年间了,忠正之士早已经远离朝堂,留在朝中的大臣,对这些事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啊。甚至都以为太子之位必属阿孩无疑,争相向他行贿结好呢。就连先皇的长女,乐平公主(北周末代太后杨丽华,杨坚靠她而登上相位,最后夺取了北周的天下)也有意巴结呢。”
萧皇后冷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阿孩从小就长歪了,我也根本管不到他,就随他去吧,不过阿瑀,听你的意思,是想利用阿孩的夺位之心,作点文章?”
说到这里,萧皇后突然双眼一亮:“乐平公主?她跑来凑什么热闹?以前这么多年也不见她活动,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来巴结自己的二侄子,不嫌丢人么?”
萧瑀摇了摇头:“小弟倒是不觉得乐平公主有什么问题,她应该也就是求个自保罢了,姐姐大概不知道吧,乐平公主的女婿,可是跟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宇文述,是死对头呢。”
萧皇后双眼一亮:“还有这种事?我记得乐平公主的那个独女,也是北周几乎唯一剩下的皇室血脉宇文娥英,不是嫁给了陇西李氏的另一分枝,前幽州总管李崇的儿子李敏了吗?乐平公主还为这个李敏向先皇求了个柱国的官职呢,哼,这小子嘴上毛都没长齐,不仅娶得前朝帝女,又直接官至柱国,不知让多少人妒忌呢。不过李敏只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小子,跟宇文述又怎么会是死对头?”
萧瑀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啊,这一支陇西李氏,虽然和唐国公家的祖先同为汉将李陵,但分家已经有数百年了。真正让他们这一支兴旺起来的,是前西魏的大将军李穆,在硭山之战中,东西魏大战。西魏的领宇文泰大败,自己也重伤落马,幸亏李穆救驾,才捡得一命,战后李穆给加了申国公。从此李穆家族就开始飞黄腾达,跻身关陇家族,兄弟三人俱至公爵,十个儿子也几乎个个袭爵。”
萧皇后点了点头:“李穆我知道,虽然不是柱国家族,但在西魏到北周,也是显赫一时了。他的兄长李贤,也是西魏重臣,你说的那个李敏就是他的孙子,李敏的父亲李崇。当年在幽州总管的任上和突厥作战,壮烈牺牲了,所以李敏也算是功臣遗孤,这才娶得宇文娥英。阿瑀,你是不是想说,宇文述本想为儿子迎娶这个前朝公主,却给李敏抢了过去,所以才会结仇?”
萧瑀摆了摆手:“不是这么回事,跟宇文述结仇的不是李敏本人,而是李敏的堂叔李浑。这李浑是李穆的第十个儿子。也是他所有儿子里最精明能干的一个,李穆的长子早死,申国公的爵位给了李穆的长孙李筠。开皇十六年的时候,这个李筠也死了。他没有留下儿子,便绝了嗣,于是李穆的其他儿子们全都对这申国公之位有了想法。”
“这李浑本来是排第十,虽然有个右骁卫将军的军职,但没啥希望袭爵的,不过他重贿了宇文述。哦,对了,他的夫人是宇文述的姐姐,算起来宇文述还是他的小舅子呢,有这层关系,再加上李浑曾答应如果袭了爵后,会把每年申国公俸禄的一半给宇文述,那宇文述是个至贪小人,便全力在先皇面前为李浑说好话,生生地把这个申国公之爵位抢到了李浑的头上。”
“只是这李浑也是个贪婪无信义之人,爵位到手之后,开头两三年依承诺给了宇文述一半的钱,后来就赖账不给了。还暗中使计,买通杨素,把他的这个申国公给转成了郕国公,对宇文述说国公的名号变了,所以原来的约定也到此为止,由于这个李浑也是杨广比较信赖的近臣,当年杨广赴扬州任总管时,这个李浑就是他的护卫队长,也有些老交情,加上李家子侄众多,势力庞大,宇文述不能象对付普通关陇中层家族那样陷害,所以虽然恨得牙痒痒,却是不能报仇。”
“以前宇文述曾跟人喝醉酒时放话要跟李浑算总账,李浑听到后也一直在戒备,两边明争暗掐也有好几年了,李敏一直是李浑一方的重要成员,乐平公主大概是怕女婿给宇文述黑了,所以才想示好杨暕,巴上这棵大树,也是给女儿加一道保险吧。”
萧皇后听完这些后,长舒一口气,冷笑道:“看来这些关陇的军功世家内部,也不是想象中的铁板一块,互相之间也是勾心斗角,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和家族的利益罢了,弟弟,看来我们可以利用宇文述和李浑家的矛盾,在中间继续作文章,分裂这些关陇家族,为我们萧氏以后的起事创造机会。”
萧瑀点了点头:“那个李浑的爹李穆,当年就是跟着于谨和杨忠,一起进军江陵,实质上灭我萧梁的元凶,我大梁国的荆州子民,尽数被其掳为关中为奴隶,即使是很多饱学儒士,当年好不容易历尽千辛才从候景之乱的江南地区逃出,却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被这些胡蛮子劫到了关中,我中华衣冠文化,从此大半消散,这可是比灭国破家更大的国耻啊!此仇我一直记着呢,现在于谨和李穆这两个老贼早死,可他们的狗崽子李浑和于仲文都是隋朝大将,我们还得找机会把这两个人除去才是。”
萧皇后笑道:“原来这些年弟弟一直劝我跟杨广进言,多结交宇文述,是早早地存了这方面的心思,想让贪婪狠毒的宇文述对这两个下手,是不是?”
萧瑀点了点头:“姐姐说得不错,宇文述虽然是关陇家族,但一直声名不显,直到他这代才算出了头,用这种新兴的家族挑战贵有的显贵家族,本就是分化瓦解关陇世家的最好办法,作为一个整体的关陇家族有多可怕,这百年来我们都见识到了,远的不说,只说尉迟迥和杨谅这两次。有了关陇世家支持的朝廷军队,打起拥兵数十万的关东强藩,几乎是秋风扫落叶一般,乱世中如果这些人依然团结的话。只怕我们的大业就要夭折了。”
萧皇后叹了口气:“最近铣儿几次传书回来,说是那贺若弼已经撕毁了跟他以前的默契,又通过那个沈柳生开始在荆州做生意了,看起来这贺若弼不满足于只呆在湘州,还是想把手伸向荆州地区。铣儿要我们定夺此事,阿瑀,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萧瑀的眼中精光一闪:“也许这回,我们真的要跟那个王世充合作了。姐姐,他昨夜派人过来联络,要和你单独见面!”
萧皇后惊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可是皇后,怎么可能跟他见面?”
萧瑀咬了咬牙:“他坚持这一点不肯松口,说萧家如果你这个主事人不出来,那他谁也不信,也不会跟我们有实质性的进展。”
萧皇后气得柳眉倒竖:“我们萧家还不至于指望这么个家伙吧。不就有两臭钱,私下里结交了一些关陇贵族吗,哼,我们堂堂的兰陵萧氏,几百年的南朝名门,什么时候要听这种人的安排和指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敢真惹我们就把他给提前举报了。”
萧瑀连忙摆了摆手:“姐姐,别意气用事,现在咱们两边相互知根知底,我们若是举报他谋反。那只会把铣儿和自己给搭进去,万万不可啊!”
萧皇后恨声道:“可是这个家伙太气人了,他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要我亲自跟他见面。他以为他是谁!再说了,你是我弟弟,可以趁着杨广不在的时候,出入宫中,他又怎么可能过来?!”
萧瑀叹了口气:“他的要求,是要姐姐你想办法出宫。到他的满园里和他见面。”
萧皇后气得扭过了头,连说不去都懒得开口了。萧瑀微微一笑:“姐姐,不要意气用事了,这个人对我们有用。现在杨广不在东都,我倒是觉得这是我们两边合作的一个好机会,若是您作为萧家当主也不出面的话,只怕王世充也会怀疑到我们合作的诚意。”
萧皇后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涉及大事上,这位女中枭雄不会象一个只会由着性子乱脾气的小姑娘,她沉吟了一下,说道:“王世充这回想跟我们商量什么事情,非得要我亲自出面?”
萧瑀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说他有办法帮我们弄掉贺若弼一伙,还有,会帮我们对付宇文述。”
萧皇后微微一愣,摇了摇头:“贺若弼我自有办法除掉,即使不通过他,我也一定要把贺若弼和高熲这一伙给灭掉的,免留后患,至于宇文述,现在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又要对付什么?”
萧瑀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王世充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他说宇文述是希望杨广的江山永固的,这样他才可能为自己的家族谋取更大的利益,如果他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是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萧氏灭族的,所以一定要留着制约宇文述的手段。姐姐,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和王世充见面的事情,也许,这将会决定我们萧氏复国大业的成败。”
萧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神色:“好吧,这事你来安排,我答应了。”
满园,思玉楼地下的一处地字号密室里,王世充一身大紫绸缎衣服,坐在一张圆桌的边上,满脸微笑地盯着坐在他身侧三个座位的一名老者,这人身材高大,满面尽是风霜之色,花白的须皆张,不怒自微,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年纪,虽然一身华服,但一看就是带兵多年的大将出身,正是那前申国公,现任成国公,右骁卫大将军李浑。
李浑冷冷地说道:“王开府,记得老夫当年入股你的商社的时候,曾经有过约定,你我之间,只限于钱财来往,没有非常紧急的事情,不要见面,这都十几年过去了,咱们这约定一向遵守得很好,朝中出过那么多大事,一直没有影响我们的合作,就是当年介绍老夫入股的韩家从你这里撤了份子,老夫也没有跟着他一起撤。怎么,今天你这么急着召老夫来谈这以后的生意,是想跟老夫清账吗?”
王世充笑着摇了摇头:“成国公误会了,咱们之间的友谊。或者说基于共同利益上的交情已经维持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因为钱的事情而断了这份交情呢?您实在是多虑了。”
李浑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的神色:“既然如此,那一切照旧便是,老夫这么多年来一直有管事在你的商社里,钱的数目上从来没出过问题。又何必需要老夫亲自走这一趟?莫非?莫非举荐你的楚国公死后,关陇世家现在开始新的联姻和结合,你想要老夫帮你介绍些有力家族合作?王开府,咱们可是有言在先的,老夫不会出面帮你介绍任何人,咱们之间合作的事情,除了韩家外,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王世充的眉毛微微一挑:“成国公,这回在下请您过来。不是为了让您帮我王世充做什么事情,而是为了谈一件对你成国公大大有利的好事。如果您觉得被我利用了,或者暴露我们之间的联系,让您不开心了,那随时请便,王某绝不强留。”
李浑花白的眉毛一动:“王开府,你这话又是何意?你我之间,除了合伙赚钱以外,再无别的交情,而且你应该知道。我们关陇世家,都是联姻几十年上百年的家族,轻易也不与外人过多接触,如果连老夫和老夫的家族与姻亲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你王开府又何来能量做到?”
王世充微微一笑:“很简单,因为不会有什么关陇世家站在你这一边帮你对付宇文述,而我王世充可以。”
李浑的脸色一变,转而恢复了一向的冷厉:“王开府,虽然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但敢说这样的话。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有些事情不是靠钱就能摆平的。宇文述现在位极人臣,手握兵权,即使在五贵之中,也是独一无二,你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他?”
李浑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睛:“而且,老夫和宇文将军同为关陇大世家,百余年来同气连枝,你跟宇文将军有仇是你的事,想要报复他也是你王开府的行为,又怎么能说帮我李浑报仇吗?”
王世充轻轻地叹了口气:“成国公,这个世界很小,有些事情,不用刻意打听,就会传到你的耳朵里,您跟那宇文述的恩怨,在关陇世家的圈子里早不是什么秘密,相信你早先的那个申国公,后来的那个成国公是怎么来的,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李浑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厉声道:“真他娘的晦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也罢,老夫是跟宇文述有些过节,但这是我们关陇世家间的矛盾,论起年龄,我们也都比你王开府长了一辈,我想我们这些老家伙之间的恩怨,也不用你这个后辈来调解吧。”
王世充微微一笑:“成国公,王某绝无轻视长辈之意,句句皆是出自肺腑,宇文述为人贪婪狠毒,为了小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以前帮您去争来这个申国公的头衔,并不是因为您是他的姐夫,而是因为您允诺给他申国公的一半俸禄,后来您不再继续给了,他就怀恨在心,不仅几次三番地阻止您的升迁进步,还放话出来以后要找机会收拾您,这些总不是晚辈的造谣捏造吧。”
李浑恨恨地把自己面前的一碗酸奶一饮而尽,一边抹嘴,一边说道:“老子又不是光棍一条,一大家子几百口人都要养活,给了宇文三年的一半俸禄了,这家伙也应该知足啦,还跟老子争那剩下的一半,娘的,就算他宇文述是新宠,难道我陇西李家就该给他踩在脚下?论跟至尊的关系,老子二十年前护送至尊到扬州出藩的时候,他宇文述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王世充心中冷笑,表情却变得更加谦恭起来,一边给李浑继续倒上了一碗酸奶,一边说道:“就是,成国公本就是英雄了得,当年即使不是宇文述求情,那申国公之位怎么轮也应该是轮着你的,要知道当年尉迟迥谋反时,令尊在并州可是手握重兵,先皇当时是派了成国公您持节去招了令尊站在朝廷这一边 ,光靠这一个大功,您就应该得这申国公的位置。”
李浑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之色,这件事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一件,当年李穆本有意站在尉迟迥一边,是他晓以大义才让老父回头。他笑着摆了摆手:“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对了,王开府,你跟宇文述又是怎么结上仇的?我可从没听说过啊。”
王世充知道李浑开始上当了,成功地激起了李浑的愤怒,然后讲述自己与宇文述的过节,这样就能把本无交情的两人在心理上产生共鸣,事情也就成功一大半了,看起来这李浑也是个性格直率外露的武夫,给自己三言两语就引进了套子里,不用象对付斛斯政这样的老狐狸那样费事。
王世充也换上了一副愤愤不平的神色:“还不是因为一个钱字,宇文述贪婪之极,我这个天下富哪可能不给他打主意?去年楚国公刚死的时候,他的侄女婿封伦就跑到了宇文述面前,怂恿宇文述制造罪名诬陷我,去年底的时候,至尊派了蒲山郡公李密来彻查以前楚国公举荐过的人,封伦知道我的底细,也知道我给楚国公送过钱,所以拿着此事作文章,让李密免了我的官,现在我王世充也只顶着个开府将军的虚衔,在这满园里做个富家翁罢了,真真就成了人家眼里的大肥猪,随便找个机会就能安个借口宰了。”
李浑点了点头:“虽说至尊不喜欢楚国公的事情,人尽皆知,但这样大规模地清洗以前楚国公举荐过的人,还真是出乎我意料,搞了半天,原来这次清洗主要针对的是你王大财主啊。老弟,恕我直言,给宇文述盯上了,只怕你的日子以后就不好过啦。”
王世充长叹一声:“唉,可不是嘛,所以我左思右想,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干死宇文述,这样才能真正自保。”
李浑哈哈一笑:“王开府,现在还没到晚上哪,你就开始做梦了?宇文述是你能干死的?我劝你还是拿点钱把他塞饱了,或者让出一半的家产给他,也许还能挺过这一关。”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一闪:“不,宇文述这只饿狼是不可能靠割肉喂饱的,你越是有钱,他越是想独占你的家产,只有把他彻底搞死,搞怕了,才会收手。”
李浑的脸上笑容慢慢地收了起来,他意识到这王世充不象是在开玩笑,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你是想让老夫去帮你串联那些不爽宇文述的关陇世家,联合在一起去斗宇文述?”
王世充摇了摇头:“晚辈没那么傻,现在的公卿贵族,无论是关陇系还是山东系,巴结宇文述还来不及呢,就是跟我有生意往来的这些世家们,宁可不要放在我这里的份子钱,也不可能为了我跟宇文述撕破脸,这点自知之明,晚辈还是有的。”
李浑的面沉如水:“那你要老夫做什么事?老夫也声明,老夫可没有本事独立对付宇文述。更不会为了你王开府而跟宇文述彻底决裂死掐。”
王世充的脸上浮过一丝微笑:“那是因为成国公没有把握能对宇文述一击致命吧,所以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先约束子侄,不给宇文述留下什么把柄,一边暗中找寻宇文述的罪证,当然,象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当年那种任侠轻行的小罪,是拿不上台面的,只有涉及谋逆这样的大罪,才能彻底把他打倒,对不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