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许国公府。
杨广站在宇文述的床前,看着在床上奄奄一息,眼窝深陷,颧骨高突的宇文述,心中感慨万分,这个面前垂死的老人,从他在扬州当晋王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死党了,这二十多年来,虽然贪婪好利,心胸狭窄,几次坏了大事,但对他杨广个人,还是忠心耿耿的,眼看他即将撒手西去,杨广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凉。
也许是今天宇文述也知道,这是他这辈子见杨广的最后一面了,剃光了头顶,脑袋边留了一圈髡,脖子上套着锁链,作奴隶打扮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二人,这回也是跪在屋里的角落中,号啕大哭,他们能不能翻身脱掉奴籍,也就看今天了。
不过还好,杨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离上次的倒卖生铁事件也过去七八年了,谁也不知道杨广是不是原谅了他们,王世充站在杨广的身边,看都不看这两人一眼,他对宇文述父子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杨广察颜观色,待机而动。
杨广微微一笑,上前握住了宇文述的手,柔声道:“许国公,你为国操劳,偶染小疾,没有大事的,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现在国内的军事战事,都有专人负责,情况也在一步步地好转,你就安心养病吧。”
宇文述吃力地勾了勾嘴角,声音低沉,看得出他是在努力地吐字:“陛下,陛下不用宽慰微臣了,微臣的身体,微臣自己知道,今天,今天就是微臣见陛下的最后一面,只恨,只恨微臣这不争气的身体,没有,没有办法侍奉陛下,但有最后几句话,一定,一定要对陛下说!”
杨广叹了口气:“许国公啊,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过朕觉得你没事,不要总是胡思乱想,对你病情没好处的。”
宇文述的眼神扫向了跪在角落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喃喃地说道:“陛下,微臣,微臣的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上次,上次诬陷王郡丞(他还不知道王世充已经升任通守了),以掩盖,掩盖自己走私生铁的事,陛下,陛下仁德,看在,看在微臣的面上,法外,法外开恩,饶了他们一命。微臣全家上下,都,都感激陛下的恩德!”
杨广勾了勾嘴角,叹道:“孩子无知,你是功臣,朕也不忍心杀戮你的儿子,但是他们犯的是大罪,朕不得不加以处置,不然,朝廷的纲纪无法维持啊。”
宇文述点了点头,流泪道:“这些年来,这些年来,他们已经在这里当了近十年的奴隶,每一天,每一晚上都在为自己的罪行忏悔,他们,他们几次想要自杀,说是,说是不能再继续让宇文家的名声受辱了,是微臣,微臣阻止了他们,让他们,让他们改过自新,接受陛下的惩罚。”
杨广轻轻地“哦”了一声:“竟然有这样的事?”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连忙膝行几步,到了近前,一拉领口,只见脖子上有几道深紫色的痕迹,宇文化及哭道:“陛下,这就是大前年的时候,我们兄弟二人想要上吊自尽时留下的。父帅所言,句句是实啊!”
他说着,放声大哭,呼天抢地,就是杨广听了也不免动容,不过王世充看在眼里,心中却冷笑,这种紫痕骗得了杨广,却骗不了他,精通刑狱,熟知各种酷刑的他知道,这印子一定是几天前做出来的,只消拿白醋一洗,就会现了原形。
不过王世充这回不想得罪宇文述了,宇文化及不可能再象他那样掌握大隋的军权,痛打落水狗打得太狠了,反而可能引起杨广的警惕,加上封伦会唆使虞世基借机挑拨,自己现在得之不易的大好局面,有得而复失的危险。
于是王世充也装出一副同情的模样,说道:“陛下,看起来宇文化及兄弟两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对于他们这样的高门世子来说,当奴隶是巨大的侮辱,也难怪他们要寻短见。上次他们跟微臣那样死掐,微臣事后想想,可能微臣做生意的时候太过霸道,抢了人家的利益,也算是情有可缘,现在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今天宇文大将军既然开口提了,陛下还是顺从他的心意,赦免他们兄弟二人吧。”
宇文述的脸上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看着王世充,说道:“王郡丞的大恩,大恩大德,我宇文述,就是死,也不会忘。”他的头扭向了宇文化及兄弟俩,厉声道:“你们,你们两个孽障,看看,看看人家是怎么,怎么以德报怨的,还不,还不谢过王郡丞!”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互视一眼,连忙捣蒜一样地向王世充磕头行礼起来,今天他们两人也算是豁出去了,什么脸也不要啦,只要能脱除奴隶身份,就有翻身的机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杨广点了点头,叹道:“好吧,既然王通守也没有意见了,那朕也就破例这么一回吧,虞侍郎,拟旨,赦免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的罪行,宇文化及起复为左武卫将军,掌管骁果军,宇文智及起复为将作大监,圣旨即刻下达,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这回你们脱离奴籍,重新做官,当痛改前非,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生,那休怪朕不顾情面,痛下杀手了!”
二人如逢大赦,喜极而泣,不停地大哭着磕头,“咚咚”直响,连额头上都起了又红又大的包了。
杨广看了一眼宇文述,说道:“许国公,你对朝中的军事人事,还有什么建议吗,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宇文述吃力地撑起眼皮,刚才那段话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元气,他缓缓地说道:“陛下,你一定要防备三个人,重用三个人,这,这是微臣最后的遗言了!微臣如果不说这话,死不瞑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