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幽幽地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我兄弟之间,竟然如此地陌生了,你还是那个当年和我结拜兄弟,誓言要有所作为,拯救天下民众的密弟吗?”
李密哈哈一笑:“大哥,其实小弟永远都是当年的那个小弟,当年大哥家大业大,越国公又是如日中天,而我李密是什么?家道中落,人丁单薄,空有一颗壮志豪心,却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关陇世家,人人表面敬我,尊我,但背后只当我是一个破落户,除了一块柱国家族的牌子,还有些先父先祖留下来的部曲,情报系统,还有什么?”
杨玄感平静地说道:“所以你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接近我们杨家,靠着我们家族的势,东山再起?”
李密点了点头:“不错,在分析对比了关陇各个家族之后,我就选择了杨家,一方面越国公当时权势冲天,但为人过于傲慢,结怨了大半个朝廷,尤其是大哥你,年纪轻轻就为人中龙凤,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是与那高颖之子高表仁起了冲突,当时我就断定,高颖和杨素这两位国之重臣,必将反目成仇。”
杨玄感叹了口气:“当年人人都以为阿大是高颖一手提拔的,于情于理,也不至于反目成仇,你一个少年人,怎么就敢作这样的判断?”
李密微微一笑:“因为越国公的眼里,只有当朝辅的那个位置,即使没有你和高表仁的争斗,他也看中了这个。高仆射一片公心,想为国推荐良材,但却忽视了一点,那就是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有一颗可以舍身为国,不求进退的公心。”
“更重要的是,高仆射把自己和太子杨勇绑在了一起,却全然不顾先皇对于这种世子夺位的恐惧之心。皇权面前无父子,他是要维护那个储君之位事关国本,不可动摇的理念,却忘了一点,那就是对于皇帝来说,国事乃家事,又岂容外人说三道四?加上高仆射把持国政十余年,满朝文武将相多出于他的推荐,如此权臣,又岂有和皇帝相善一世的?”
杨玄感咬了咬牙:“所以你就断定了阿大一定会在先皇的授意之下,与高仆射相争,然后你就抱紧我杨家这颗大树,想要重振你李家的家声,对吗?”
李密点了点头:“是的,我毕竟是柱国家族之后,赵郡李氏,蒲山郡公,如果直接去巴结越国公,实在是太掉价了。但若是与年龄相仿的大哥你结交,那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而且年轻的世家二代之间,也多少能反映这些老一辈的世家当主之间的动向,我当时就料定,越国公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杨玄感叹了口气:“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是带了目的来接近我,密弟,这么多年,你我兄弟的感情,难道就只是这样相互利用,没有半点真情吗?”
李密的眼中泪光闪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即使我明知自己跟你相交是为了重振李家,不能过分地投入感情,但大哥的霸王气度,还有那颗仁善之心,却是深深地吸引了我,跟你相交得越多,越久,我越是恨起自己的狭隘与自私。”
“尤其是王世充在你面前一次次地提到我的本来面目,但你却从没有一次信过他,一直把我当兄弟看待,大哥待我如此,小弟又岂能再把你当成工具利用?你起事那次,我万里来投,那是把生死也置之度外,绝非利用。”
杨玄感也有些感动,泪光闪闪:“谢谢你,密弟。我就知道,你我之间还是有真情在的,非如此,我们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李密点了点头,眼中的冷芒一闪:“可是大哥,小弟必须要说,你我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出了一个王世充,他跟我们不是一条心。这个天下,老实说,就算大哥想要,那我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王世充不行,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根本不算贵族世家子弟,我是绝不肯和这种人分享权力的。”
杨玄感的眉头一皱:“密弟,你如此大才,为什么在这件事上眼光如此短浅?非要以出身,血统来论英雄呢?”
李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大哥,你的那种人人平等,众生一体的理论,听起来很美好,但根本不可能实现,以前我不想跟你多说,但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天地之间自有天道存在,人与人的个体存在巨大的能力差异,强求平等是不可能的。自有天下,有了国家之后,就有高低贵贱,皇帝不可能象个最底层的农夫一样亲自种地砍柴。既然有了这种分别,又怎么可能人人平等呢?”
杨玄感咬了咬牙:“这些只是分工而已,退一步说,就算有高低贵贱之分,就一定要凤子龙孙,世袭罔替吗?就不允许有本事有才能的底层人士,能靠自己的本事出头吗?”
李密冷笑道:“他们出了头,那我们怎么办?大哥,你我的先人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搏来的爵位,官职,到了我们这些后人的手中,难道就要把它给拱手让人吗?就好比我李密,不可谓不努力,不可谓不奋,就因为得罪了杨广,就要给赶出宿卫,当一个普通百姓吗?”
杨玄感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就得永远地垄断这些权力,不让外人有进入我们这个圈子的机会么?”
李密点了点头:“不错,大哥,你的理想很美好,但现在很残酷,天下的权力,财富都掌握在这些高等世家的手中,只有让他们拥戴你,你才可能成事。上次你四处开仓放粮,以结民心,确实一时间有大批的草根民众加入你,但后来呢,当世家子弟们所率领的各路大军出现时,这些草根民众还不是作鸟兽散?大哥,民情如水,他们只想着自己的生存,又怎么会用生命来捍卫你的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