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还有你的太子妃, 太自信的怕是你自己!你自以为东宫守卫森严,你的太子妃身边有足够的侍卫暗卫护着,我们的人就伤不了她?哈, 她就快临盆了吧,就算我们抓不到她,难道还烧不死她?”
姜琸瞥了她一眼, 伸手弹出了一张纸,轻飘飘的落在念姑脚下。
念姑忍不住低头,目光在一触及那张纸时,身体就忍不住晃了晃。
姜琸道:“你们所依仗的不就是通向东宫的这么一条密道吗?你们觉得我们上次虽破了华家凌家的逼宫, 但手上有的也只是宫内第一层的密道图。而这一份, 大约你那好父皇只在临死前连着秘地地址一起给了你, 所以你以为这世上除了你,大约是再不会有人知道了,是吧?”
念姑的手痉挛了一下,强忍着蹲下身去仔细查看那图纸的冲动,只盯着姜琸神经质般道:“不,不可能。你,你是如何得到这份图纸的?”
这份图纸,除了她,只有纪严还有另一个他们一起的首领知道,她不敢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会背叛前朝,背叛她。
姜琸看着念姑,却觉得看多一眼都碍眼了,他心中厌恶至极,半点都不想再跟她废话,便转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随侍护卫。
那侍卫冲姜珏略行了一礼,然后就对着念姑冷冷道:“千惠公主,你当知道地道是人挖出来的,虽然你们前朝皇室丧心病狂的将所有挖地道之人都私下秘密处决了,以为这样这些地道就只有你们每一代的帝皇才知道了。”
“可惜,除了那些工匠,同样还有不少负责的臣子,监工,还有之后被不幸选了查看地道情况负责维修的工匠臣子,你们当真觉得他们就甘心自己有一日莫名其妙的消失或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被杀?真当这些东西半点都流不出来?”
“还有,你也算是习武之人,难道不知道地下结构改变,人从地面上走过,耳贴地面听脚步声,声音会有所不同吗?既然入住宫中,那宫中的每一寸土地陛下都会派人勘察过,怎会发现不了下面的问题?”
念姑脑子一阵阵的空白,呆呆的,终于低下身去捡地上的那张纸,那动作近乎机械。
派去东宫刺杀绑架静姝的是他们最精英核心的人手,如果姜琸早有准备,以他狠辣的手段,那么这些人必定会全部有去无回!
她的手触到那张纸,如同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又缩了回来。
得知所有的计划可能失败,得知自己的人可能要大规模的折损,太大的刺激让她刚刚有一瞬间的崩塌,但此时却又如同豁出去了般,倔傲又回到了身上。
她曾经失去过一切,现在虽再失去复仇的力量,已再失无可失,可即使如此也不能丢了自己最后皇族的尊严和傲气。
她重新站起了身,站得笔直,虽面无血色却生起了一股视死般的镇定。
而就在此时,姜琸身边的侍卫却是低声在姜琸的身侧躬身低语了几句,姜琸点头,片刻后,一个着了黑色劲装暗卫打扮的女子入了厅中来,却正是本应该在静姝身边服侍的冬影。
冬影身上带了一股子萧瑟凛冽的杀气,面上却是轻松含笑的,姜琸见到她这样,心便彻底放了下来,而念姑心头那一丝最后的侥幸却也沉入了深渊。
此时冬影这般出现,必是东宫那边一切都已在姜琸控制之下,她们的人失手了。
念姑知所有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她再生无可恋。
其实原本她混入皇庄,就只是受自己的偏执疯狂支使,想看着景元帝受折磨而死,想看姜琸得知自己的太子妃和孩子被火烧死或被他们抓走之后的癫狂,然后想最后和他们同归于尽,她,早就已经存了死志,只是现在,他们策划的其他计划都失败了而已。
她微伸出手,就想按动手上的毒雾机关,这个是她踏入皇庄一早就准备好的,里面是无解药的剧毒喷雾,只要她按动机关,她身边两丈之内的人都不能再生还,哪怕是原老爷子在这里都无用。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她的手刚动,就有三根银芒闪过,然后三根银针直直插到了她的手上,一根于掌心,两根于手臂。
她有点茫然,怎么回事?以她的身手不可能毫无所觉的被暗器击到却还没能反应过来。而这时,她才感觉身体已经近乎动弹不得。
原老太爷看着近乎僵硬又呆滞的念姑,声音冷漠道:“刚才在你递陛下解药给老夫时,已经中了老夫所施的毒,已经根本不能再施真气。你们这些早就该烂在地心的前朝余孽,还是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不要再为祸世人了。”
念姑慢慢转头,双眼通红,怒视着原老太爷,恨道:“是你,你们原家也曾是北地数百年的医药世家,也曾是我大魏的子民,受我大魏皇族的庇佑数百年,竟然如此狼心狗肺,趋炎附势?且你们原家自诩世外之人,不肯出仕,现如今却又对着大周的狗皇帝卑躬屈膝,任他们驱使奴役?你们所谓的仁心仁术呢?”
原老太爷皱了眉,厌恶道:“前朝昏君昏聩无能,百姓民不聊生,导致民怨四起,战乱横生,你们这些皇族却还整日自以为是,什么受大魏皇族庇佑数百年,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
“且前朝之事也就罢了,三年前北地受灾,你们这些前朝余孽,不顾百姓疾苦,策动乱匪,趁机作乱,抢劫官府赈灾粮食,让北地枉死了多少灾民流民?你们前朝这些皇族,眼中除了自己的富贵权势和皇权,哪里有半分关心过黎民百姓的疾苦?”
若不是前朝之人策动流民作乱,乱匪横行,田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勾结了乱匪杀光了他们原家族人,原老太爷恨田家,但同样也厌恶这些前朝余孽。
念姑听了原老太爷语含轻蔑对前朝皇室不敬的话,心中生怒,大约还想驳斥上几句,那坐在上座一直旁观而未出声的景元帝却是不耐了,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拖念姑下去,道:“带她下去吧,事情已了,交予大理寺即可,无需和这等人再多费唇舌。”
若不是为了一网打尽这些前朝余孽,不愿事前打草惊蛇,他早不耐这个女人在眼皮子底下蹦跶了,他对那个烂在根子里的前朝皇室之人的厌恶和痛恨已经深入骨髓,看多一眼都觉得生恶。
念姑听见景元帝的话,眼睛看向这个此时高高在上的男人,面前的这个男人并无被病痛折磨悲惨的模样,虽然相比二十几年前苍老了许多,不似当年的丰神俊朗,但却多了上位者的高傲和压人的气势。
而更让她受不了的是,他看她的目光根本就不会停留,扫过去时是极致的轻蔑和不屑一顾,仿佛她就是最低贱的尘埃一般。
念姑瞬间泪流满面,心中无穷无尽的恨意悔意还有不甘心涌出。
当年,她父皇听了心腹大臣的建议毒杀了南平王和南平王世子,其实之后还想派人暗杀景元帝,因为那位大臣道南平王府拥兵自重,南平王老谋深算又心怀野心,南平王世子心思深沉,南平王次子英勇尚武,其他子嗣却不突出,尤其是嫡三子软弱无能,只要除了南平王和其长子次子,可保南地安稳,不会对大魏造成威胁。
是她,是她对曾在京中住过一段时间的景元帝当时的南平王次子心生爱慕,求了父皇,又暗中阻挠了暗杀景元帝的计划,这才让景元帝顺利接掌了南平王府,成为下一任的南平王。
不想最后却果如那位大臣所言,南平王府最终叛了大魏,几年之间横扫大江南北,先是打入京城,逼得他们大魏皇室退守渭地,最后还不肯放过他们,在渭地灭了他们大魏皇室所有血脉,让她,成为他们大魏的千古罪人。
此事压在她心头几十年,所以她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只恨,她未能让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受尽折磨受尽痛苦断子绝孙的死去,祭奠她的父皇她的母亲她所有的亲人。
不过她此时却是再也做不了什么了,她愤恨的目光不过是盯着景元帝片刻,侍卫便已上前拖了她下去,她连再看一眼景元帝都看不到了。
念姑被拖走,景元帝只扫了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容唯嘉一眼,目光便落到了瘫坐在地上的姜珏身上。
姜珏感觉到景元帝的目光,半爬起来又“扑通”跪倒在了地上,颤抖道:“皇伯父,皇伯父,侄儿该死,侄儿失察,竟然引了逆贼入室,险害了……害了皇伯父,求皇伯父降罪。可是,可是此事侄儿的确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他转头就看向身后的容唯嘉,看她惊惧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却是半点也生不出怜惜之意了,拖了她扔到地上,就喝问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你娘家送来给你调理身子的嬷嬷吗?”
容唯嘉也早吓得身子瘫软,她哆嗦着摇头道:“不,我……妾身不知道,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道,定是这贼人欺骗了父亲,扮了普通医家嬷嬷骗了父亲……”
姜琸看了一眼冬影,冬影便给景元帝和庄太后施了礼,就冲着容唯嘉呵斥道:“容唯嘉,亦或者该唤你前朝的宝嘉县主?你可知你现在每狡辩一句,都是欺君之罪?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听候陛下和太后娘娘发落为好,别再自以为是的扮无辜了。”
容唯嘉听到冬影的第一句,已经吓得面如白纸,瘫在地上再说不出话来。
姜珏更是被震得魂都飞了出来,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身边的女人。
景元帝冷哼了一声,却并未对姜珏说什么,他知道庄太后向来疼爱姜珏,便只对庄太后道“此事母亲看着酌情处理吧”,又让姜琸自回东宫处理那些前朝余孽事宜,就起了身自顾离开了。
姜琸带了冬影离开,冬影经过姜珏和容唯嘉身边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用了只有容唯嘉和姜珏能听到的声音冷哼道:“朱姨娘,不,容姑娘,凌修安还没死呢,你换男人换得可还真是快,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机会再换个身份再换个男人了,哼。”
容唯嘉又被刺一刀,脑中一片混乱,她根本顾不上说完话就离去的冬影,只抓了姜珏的衣角,如同抓着最后的稻草,泪流满面唤着:“阿珏,阿珏……”
太多可怕的信息,姜珏根本没理清楚,但他却知道,他此次是被身边这个女人给害惨了。
他掰开身边女人的手,爬到了庄太后的脚下,抱着庄太后的脚,哽咽道:“皇祖母,皇祖母救孙儿,孙儿什么都不知道,孙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皇祖母……”
庄太后看着脚下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孙子,心中也是又厌又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带了些疲惫道:“你且放心,你皇伯父不会要你的命的。你且先回康王府吧,那个女人也带回去,她是谁也好,现在肚中也有了你的孩子,先把她带回去交给你大嫂看管吧。”
姜珏还欲再哭诉自己的冤屈,庄太后却已是不愿再听,她身边慈寿宫的內监总管便上前低声劝了姜珏,道是太后累了,还是让太后好生歇着,这才命人半拖半拉的把姜珏给弄走了。
内监拖着姜珏行至容唯嘉身边,不必內监说什么,容唯嘉见姜珏要走,自是立即不瘫软了,哆哆嗦嗦却也麻溜的跟在姜珏后面走了。
只不过半个月后,康王府就传来消息,福郡王姜珏怀有身孕的妾侍朱氏意外小产,朱氏体弱,当日就捱不过也随后身亡了。
庄太后得到消息,看着下面战战兢兢亲自来报消息的康王世子妃,面色难看,先是华氏,再是容氏,不管这些女子是个什么身份,但那肚子里的孩子却是确确实实的姜家的血脉,她素来觉得姜珏性子温软,却也自有好处,不想所谓的温软背后竟这般毒辣。
一个月后,景元帝以福郡王姜珏牵扯到前承恩公府华家以及前朝余孽两案,剥其福郡王爵位,贬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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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日姜琸回到东宫,先是往后院走去,他本欲先探望一下静姝,再去审这日前来火烧东宫行刺的前朝余孽,却不想刚踏入后院,就见到不少宫女內侍们忙忙碌碌,满面紧张的来来去去。
姜琸心中大惊,也顾不上喝问那些宫女內侍就快步冲向了正院,然后便在正房一侧专门辟了出来作为产房的那间房外看见站了两排的宫女嬷嬷,她们见到姜琸,忙给他行礼,姜琸却顾不上搭理她们,不顾她们惊诧的目光,就直接冲进了房内。
他已经听见了静姝的声音。
“殿下!”产房内庄太后特意拨来的管事嬷嬷见到姜琸也是大惊,忙上前欲阻止姜琸再往内行,这男子入产房可是不吉的,更何况是太子殿下。
“不,不要进来。”静姝痛到快要晕过去,可是她听到外面的动静,隔着帷幔看到外面姜琸的身影,也是大叫道。
她倒不是因为那什么吉不吉的说法,她只是不想他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
虽然先前姜琸不在的时候,她很想他陪在自己身边,可是此时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却又开始不愿他立即就进来,这样隔着帷幔她觉得已经足够。
原夫人看了静姝一眼,掀了帷幔也出了来道:“殿下,殿下刚从外策马归来,身上不洁,不应进产房,以免影响娘娘和胎儿。”
这理由……
姜琸看着帷幔那边静姝隐隐绰绰的身影,听着她隐忍的痛声,皱眉犹豫间,就又听原夫人道:“还请殿下放心,娘娘状态很好,当不会有意外发生。此时离胎儿产出应尚需一段时间,殿下不若先去沐浴更衣,晚些再来陪伴娘娘。”
姜琸听言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转身就命人备水沐浴。
他早前就被原苓普及过,就是静姝产后,他欲接近静姝和他们的孩子,也得干干净净,至少不能如此全身都带着尘土和杀气,还策马了半天……
待姜琸沐浴完毕换了一身白衣,再行到产房内帷幔外时,想到静姝的小纠结,稍一犹豫,便抽刀削了一片衣角,蒙了自己的眼睛,掀了帷幔,走了进去,准确无误的坐到了床头,握住了静姝的手。
看见他这个样子,静姝痛极之下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只不过片刻之后就又被痛苦的表情替代。
半个时辰后,产房内便传来了一个婴儿软软的哭声。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娘娘,是位小郡主,容老奴给小郡主稍微净身一下再抱给殿下和娘娘。”
其实有原夫人原苓和众多太医在,姜琸和静姝早就知道这一胎是个小郡主,虽然此时孩子出世自是一番欣喜,但对是子是女却是谈不上惊喜或者失望的。
姜琸点头,解下了蒙在眼睛上的白布,看了一眼被抱走的孩子,就转头去看静姝,然后便见静姝的目光也是巴巴的从孩子的身上转过来对上了他的眼睛,圆圆的眼睛滴溜着,额上浸了汗水的黑发一缕一缕的搭下来,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姜琸心里一片酸软,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静姝的额头,低哑着声音道:“姝儿,还好我没有太迟,让你辛苦了,你放心,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静姝弯了嘴角想笑,她还想说,“其实你迟不迟,我都会辛苦的啊”,可是,话却没有说出口,泪就先流了下来。
因为她突然想到,前世的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太迟,不过都不是他的错,是她醒悟得太迟太迟。
景元二十二年五月,景元帝禅位于太子姜琸,姜琸继承皇位,为大周第二任皇帝,于翌年改年号为成熙,史称成熙帝。
众臣皆以为景元帝是因为身体缘故这才禅位,却不想景元帝在做了太上皇之后病情并无恶化什么的,相反,不知是不是再不用操心国事的缘故,身体反倒是慢慢好转了起来,只是他却并不愿住在宫中,多数时间都住在了源山皇庄中。
实际上,这也都是对外如此说而已,事实上,如果真去皇庄上看看,就会发现景元帝十有八九是不在皇庄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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