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猛吸了一大口甜冰茶以后,爱丽丝成功忘记了这件事,想起了自称来自迪西的道恩·唐泰斯先生。
“不知道克莱恩会不会举办宴会……”她嘀嘀咕咕道。
仅有的几次在贝克兰德参加宴会的经历,让爱丽丝把本来应该用于社交的宴会定义成了“能免费吃冰淇淋的场合”,至于这会给道恩·唐泰斯先生带来什么影响……她完全没考虑过。
再次吸了一大口甜冰茶以后,爱丽丝开始往家走去。
等她走走停停地回到家门口时,原本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已经被她拖延到了接近两个小时。
于是,爱丽丝在家门口见到了等候已久的伦纳德。
讲道理,爱丽丝留下地址的目的并不是让伦纳德过来等,她只是想留下一个可以寄信的地址——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了,根据警方的反馈,这栋房子曾经被房东重新租出去过,爱丽丝离开那段时间的信件都被取走了。
至于新任租客……当然是那位一面之缘的塞尔温·马格里奇小姐,如果她还叫这个名字的话。
言归正传,当远远看到等在门口的伦纳德时,爱丽丝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话可能带来了一些误解。
这会儿的时间已经是傍晚,正是下班时间,伦纳德·米切尔先生有一张格外引人注目的脸,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里,爱丽丝已经看到了不少几个姑娘路过并且偷看这位先生了。
——天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爱丽丝摇了摇头,把长袍的兜帽拉上,扶正右眼处的单片眼镜,走到伦纳德面前站定。
当那双带着焦虑和急切的绿眼睛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时,爱丽丝以为自己会听到些什么,譬如质问,又或者关心——总该有点什么的。
但她什么都没听到。
伦纳德很安静,非常少有的安静,他看着爱丽丝,什么也没说。
爱丽丝张了张口,同样也没说出话来。
真好,看起来他至少成熟了不少……爱丽丝这样想着,却怎样也欣慰不起来。
因为她意识到,这不是过去的她会有的想法——改变的不只是她的故人们,还有她自己。
她已经在拿一种居高临下的心态看其他人了,哪怕是过去认识的那些人。
于是最终的最终,爱丽丝只是轻柔地叹了口气,眼睛望向天空,声音轻柔而飘渺地说道:
“好久不见,伦纳德。”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补充道:
“再见,伦纳德。”
直到这个时候,爱丽丝才终于清醒得意识到,她和“凡人”们,不管过去是什么关系,至少现在,已经是两个物种了。
哪怕是她自己,其实也早就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和不屑,甚至不是在离开廷根市后才产生的——最早的最早,她因自己的“幸运”心怀傲慢。
某种层面上来说,她其实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存在,但却一直在要求其他人这么做,但其他人这么做的时候又不能惹她不高兴……
……好恶劣的想法。
当认识到自己的真实心态时,爱丽丝本能地皱了下眉。
如果有谁这么对我的话,我一定会发自内心地讨厌祂……爱丽丝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伦纳德,把到嘴边碎碎念憋回了心里。
……改天去找“正义”小姐聊会天吧。
复杂的思绪中,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伦纳德在定定地看了她十几秒后,就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还应该叫你爱丽丝吗?”
这是对她态度的试探,爱丽丝明白这一点,但她看了眼伦纳德,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对。
——她总觉得伦纳德要不是顾忌道她是个女孩子,早就想也不想地上来抓着她问一堆事情了。
比如说,克莱恩是不是还活着。
爱丽丝甚至还想好应该怎么编——她的手已经摸到了口袋里的塔罗牌,随时准备掏出来让伦纳德抽牌。
是的,她准备把解释的工作丢给克莱恩本人,伟大的愚者先生。
但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爱丽丝稍作思考,就露出了一个社交微笑,朝伦纳德说道:
“当然,至少直到目前为止,你还能这么称呼我。
“不过,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名字就会成为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成为……唔,不应该是隐秘,黑夜的名字才是隐秘。
“喊我的名字,大概会引来厄运什么的吧?
“哦不对,用鲁恩语喊的话,应该还是没什么影响的吧?大概要用能撬动自然力量的语言喊才行,比如说古赫密斯语、巨龙语、精灵语什么的……”
当着这位红手套的面,爱丽丝叫出了“黑夜”这个毫无敬意的称呼。
她向来是这样的,当着女神的面喊女神,当着其他人的面喊黑夜;在黑夜教堂里,她是女神的眷者,出了黑夜教堂,黑夜是她的眷者。
如果说爱丽丝本来还有点心虚的话,在知道女神大概会时不时地看自己两眼以后,爱丽丝这么干的更加心安理得了——因为女神看起来没打算计较。
但她的话里,暴露出信息的,其实也不止这么一个称呼。
真神的真名带有力量和序列0的存在这两个信息,对于身上藏着一位年代久远的大天使的伦纳德来说,并不是秘密。
也因此,他听懂了爱丽丝话里的暗示。
真神啊……
伦纳德望向爱丽丝的眼神变得惊骇起来,一肚子问题被憋在了心里,此时此刻,他似乎说点什么都不合适。
爱丽丝也没打算让他说话,她摸出那副蓄谋已久的塔罗牌,把牌展开后,爱丽丝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稍等一下。”她冷静地对伦纳德说道。
接下来,爱丽丝冷静地摊开手里的塔罗牌,从中间把二十二张主牌挑出来,然后把剩下五十六张牌塞回口袋,把那二十二张主牌洗了洗,把牌背朝着伦纳德并重新在手中展开,对伦纳德说:
“挑一张吧。”
这番冷静地手忙脚乱瞬间破坏了刚才的气质,伦纳德懵了一下,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有那么一瞬间,伦纳德觉得眼前的爱丽丝好像还是廷根市的那个爱丽丝。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到底成熟了很多,只是恍惚了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将手伸向了那副塔罗牌。
她并没有向克莱恩一样作弊——克莱恩曾经介绍过自己是怎么样让其他人抽中自己想要的牌的。
由于我们伟大的愚者先生从来没有在线下发过塔罗牌,向来都是在线上,所以他具现出来的二十二张主牌,可以都是同一张牌。
我可不像克莱恩似的,还需要作弊……爱丽丝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边调高了伦纳德抽中“星星”牌的概率。
她看着伦纳德的手伸向塔罗牌,然后动作极快地把一整副牌撤了回来,在伦纳德一脸茫然的神情中,抿着唇问道:
“我说,索罗亚斯德家的老先生。
“在这种事情上试探我,就没有必要了吧?
“还是说,你们这群小偷和骗子,就是那么喜欢挑衅别人?
“毕竟,你的那位对手,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小偷,是被最顶级的‘挑衅者’带大的呢~”
没有人说话,夹在他们两个中间的伦纳德在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属于神话生物的压迫感时,意识到自己可能牵扯进了什么自己不该牵扯进的斗争里。
这不算完,当看到“恋人”牌的概率升高且“星星”牌的概率降低的那一瞬间,爱丽丝真的很生气,于是她用她刚学会没多久的技巧跃升灵性,透过天使特有的视野瞪了帕列斯·索罗亚斯德一眼。
这一眼毫无伤害,但作为威慑显然已经足够了,当爱丽丝再次拿出那副塔罗牌时,概率已经恢复了她需要的样子。
“抽一张吧。”她重新朝伦纳德说道。
伦纳德没敢动弹,直到一个隐隐透着虚弱的苍老声音响起:
“抽一张吧。”
他莫名松了口气,伸手从那二十二张牌中抽出一张,翻过来——毫无意外的“星星”牌。
爱丽丝当即合龙手中的塔罗牌,塞回口袋里,朝伦纳德微笑道:
“欢迎你,‘星星’先生。
“如果你有问题,就念出愚者的尊名吧。
“我想你应该知道愚者的尊名是什么的,对吗?”
伦纳德当然知道愚者的尊名是什么,但爱丽丝的身份连同她的话语似乎透露出了什么,他有几分不确定地看着爱丽丝,略显迟疑地道:
“愚者?你……不,您和愚者,和女神……?”
爱丽丝当即交叉双手,摆出了一个拒绝的乂字型手势,神情坚定地道:
“我可不负责给新人解答疑惑!
“如果你真的要问的话,那你就当……就当……
“嗯,就当做黑夜和愚者都是我的眷者!”
爱丽丝抬了抬下巴,态度自然地说出了一句对这位红手套来说堪称惊悚的话,然后毫不在意地转身,准备推门回家。
当手搭在门把手上时,她的动作又忽然顿住,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回过头去,三两步回到了伦纳德身边,从仍然待着的伦纳德手中抽走了那张“星星”牌,塞进了口袋里。
接下来,爱丽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二次准备离开。
伦纳德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顾不上那张被抽走的“星星”牌,朝将要离开的爱丽丝问出了一个他想问很久的问题:
“布瑞尔·罗丝也是你,对吗?”
这是他精心思考后准备的问题,因为时代的主角会推开棺材板这件事情,是那位布瑞尔·罗丝小姐告诉他的。
来的匆忙,他没来得及也没想起来去第二次查阅布瑞尔·罗丝的档案,而他上一次查的档案里,布瑞尔·罗丝的身份还没能和爱丽丝·金斯利连在一起——那时候,爱丽丝·金斯利仍然是死亡的。
因此,伦纳德仅仅只是知道这位小姐身上有问题,当爱丽丝报出这个属于布瑞尔·罗丝的地址时,他才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
伦纳德想要确认这件事,因为凭借他对爱丽丝的印象——如果那些印象还可信的话,那么,爱丽丝并不会随口说出自己的身份,她只会说出别人的身份,坑一下别人。
比如说,坑一下同样从坟里爬出来的克莱恩。
当然,这是建立在他们迄今为止仍然保持着联系,而且关系不错的前提下。
爱丽丝没想那么多,对她来说,布瑞尔·罗丝的身份已经是近乎摆在明面上的秘密,克莱恩的秘密——既然女神在看着她,那这种不在灰雾之上说出的秘密到底能不能说,就很好判断了。
毕竟,在隐秘的权柄之下,不能说的秘密,是真的不能说。
于是爱丽丝未做任何密码,轻而易举地就承认了这件事,她甚至朝伦纳德强调了这件事:
“是我哦。
“怎么了?你想回去看一看……时代的主角,到底有没有推开坟墓爬出来吗?”
这已经近乎是明示了,伦纳德握住拳头,刚想说点什么,爱丽丝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带上门,回到室内,随即扬起明快的笑容,步伐稳定但飞快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弯着唇祈祷道: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伟大的愚者先生……您的秘密,曝~光~了~哦~”
这语调轻快里夹杂着难掩的兴奋,在祈祷完之后,爱丽丝就重新睁开眼睛,靠在沙发上,又摸出了那二十二张牌。
在最后关头把“星星”牌从伦纳德手里抢回来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因为——先不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单卖某张塔罗牌,都是整副整副的卖,就算是有,爱丽丝也不想花钱去买。
想到这里,爱丽丝又收起了方才的兴奋,沉重地叹了口气道:
“这种时候就好羡慕他呀……
“虽然他确实要靠作弊才能让人抽中他想要抽的牌,但是……
“他不用让人抽一张牌就废掉一副塔罗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