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爷脸色苍白,张了张口,道:“可是……就算我们对你不如对锦绣好,也并未亏待过你。当然,锦绣算计你的时候,我们偏心了她未曾给你主持公道,确实有失公允,可是我记得你娘给了你许多东西作为补偿。”
郑瑾瑜平静的看着他,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如果我不是一年之内学完了普通女儿家十年的书,不是能书会画,不是能弹会算。
我如方二丫一样,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女子,怯懦,胆小,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你们还会在明知道对我不公平的时候补偿我吗?”
“这……世上哪有如果。”
郑瑾瑜道:“你可以假设一下。”
郑老爷想了想,道:“瑾瑜,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亲生女儿,即便你什么都不会,我们也不会不管你的。”
“怎么管?”
郑老爷:“……”
郑瑾瑜道:“大概我永远也住不进玉笙院吧,只能住在我刚回郑家的时候给我安排的那个院子,那个方锦绣说,连人家庶出子女住的院子都比不上的小院。我上不得台面,见人也是丢人,所以我大概也没有机会跟着你们出去赴宴。
我会一直在那个小院里,直到我及笄之后,然后你们会寻一个觉得还不错的人家将我嫁出去。可是,世家贵女,低嫁你们会没面子,高嫁以我的情况又攀不上。为了面子,你们大概会骗婚,夫家知道郑家女儿只是一个草包,明白被骗之后,我未来的命运会非常凄惨。”
这个假设,有方二丫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参照物,郑老爷想到若是瑾瑜真的如方二丫那般上不得台面,再加上锦绣从中作梗,时不时的说些坏话挑拨,他们大概真的无法接受她。
她的命运,大概真如她说的那般,骗婚,或者随便找个人嫁了。
怕底嫁丢人,大概还会对外称她是庶女。
庶女的身世很好编,那年他们家出事,府里的下人都跑光了。
随便编造一个怀孕的通房丫鬟跑到外边生下的孩子就好了。
至于长相……后宅女子本就不怎么见人的,一个只会给家族蒙羞的女儿,也没必要出来见人了。
想到这些,郑老爷心惊肉跳。
明明是在她的要求下去假设想的,怎么想过一遍后他会这么惊慌害怕。
他好像看到那瘦弱的女孩缩在墙角承受着怒骂,唾弃,殴打……
她绝望无助的哭泣。
她想求救,却不知该向谁求救。
那张蜡黄的脸扬起来时,他看清她的脸,正是他的亲生女儿。
“不,不会的。”郑老爷双眼赤红。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面色苍白如纸,甚至连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那些画面为什么那么真实?就犹如他的亲生女儿亲生经历了那一遭一般。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泪流满面。
郑瑾瑜奇怪的看着他,这天气已经不热了,甚至有些冷意,怎么郑老爷满头大汗还哭了?
郑老爷抬头看向郑瑾瑜,声音沙哑,甚至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发声。
“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哪怕养着你一辈子也不会让你去夫家受欺负,更不会看着你被他们折磨至死。”
郑瑾瑜震惊的看着他。
被夫家欺负,折磨至死?
这不是原著中原主的命运吗?
他怎么会知道?刚才他看到了?
郑瑾瑜震惊的注视着郑老爷,看他满面的悲伤,心里竟觉得很畅快。
看到亲生女儿被折磨致死,他还好意思求原谅吗?
她觉得郑老爷大概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一下,那她便不打扰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她走了,郑老爷被脑子里那些奇怪的画面折磨得难受不已。
贺姨娘进来伺候他,看他这样子,忙扶他到床上去睡一觉。
这一睡之下,他便一直在噩梦连连。
她梦到孩子回来,真如那初见方二丫时的样子。
不,还比不上方二丫。
她胆小怯懦,不喊人,也不说话,只会摇头点头和流泪。
后来让她和锦绣一起跟女先生学习,她也并没有现在的瑾瑜那么聪明。
她其实不笨,可是他们总爱拿她和锦绣相比,便觉得她笨。
锦绣已经学了十年,她大字不识一个和锦绣上一样的课,自然就显得笨。
可是全家没有一个人觉得有问题,都觉得她是真的笨,便不叫她上课了。
全家人都孤立她,最后放任她一个人住在小院里,甚至叫人将饭菜送去小院里叫她自己吃,也不让她来膳堂和大家一起吃。
她在家住了近两年,他见她的次数寥寥无几,直到她出嫁。
奇怪的是,在这梦里,她怎么嫁的人是卢慎?
卢家求娶的是郑家嫡女,其实他们都知道人家说的郑家嫡女是锦绣,因为外人都不知道郑家还有个女儿,就算知道的,也不知道郑家嫡女其实应该是那个不怎么见人的郑瑾瑜。
锦绣出的主意,说占了瑾瑜的身份觉得对不住她,要将这门好亲事让给她,作为对她的补偿。
其实他知道,这所谓的让,是因为锦绣瞧不上卢慎,正好借此机会摆脱卢慎。
全家人都知道,可是他们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欺欺人般的将真正的郑家嫡女郑瑾瑜嫁了过去。
卢家人觉得受了欺骗,说他们要用锦绣去攀谢家的高枝,便拿一个草包庶女来糊弄他们。
他们将瑾瑜折磨死了。
折磨死了。
他的亲生女儿被人家折磨死了,可是,他们自知骗婚理亏,也怕耽误了锦绣的前程,竟然连澄清瑾瑜的身份都不敢,就那么算了。
郑老爷一直睡到晚上,看着傍晚昏暗的天空,突然有种被世界遗弃的孤独感。
哭不出来,笑不出来,也不想说话。
贺姨娘端着碗筷进来,看到郑老爷的那一瞬惊呼出声。
“老爷,你的头发……”
他四十多岁了,本也开始生了白发。
但这半天过去,头发竟肉眼可的多了许多,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