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裴煜点点头,“就算我不行动,这一仗,也最多延迟十年。”
长公主摇摇头,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下,“黎民百姓,苍生万物,终是躲不过被屠戮的命运,是吗?”
谢裴煜紧抿着唇不说话。
长公主长叹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说:“给我时间,此事我来解决。”
谢裴煜不解的看向她,“您打算什么解决?”
“我自有我的办法,不废一兵一卒为你父亲报仇。”
谢裴煜皱眉,“您想刺杀他?”
高炙不会对母亲设防,她如果想刺杀高炙,成功的机会很大。
可是……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谢裴煜说:“你若是杀了他,你必死无疑。”
长公主苦笑一声,说:“那你告诉我,除了我亲自动手了结了他,还有什么办法能为你父亲报仇?”
“我要不只是为父亲报仇,他们要的也不止是高炙死。世家要的是什么,娘您应该清楚。”
长公主看着他淡道:“你想要皇位?”
谢裴煜说:“我也可以不要皇位。”
“那皇位,本来就是你外祖父要给你的,为何不要?”
谢裴煜:“……”
“娘,你一直阻止我走这一步,为何今日又这样说?”
长公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很迷茫。你说的事我都知道,可是……煜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姓谢,你代表的是世家。世家理念支持你,是因为你代表的是世家。可是,若是你推翻了高炙做了皇帝,那你代表的就是皇权。皇权与世家一直对立,你又如何自处?”
谢裴煜紧抿着唇,片刻后,轻轻摇头。
长公主道:“看吧,你也不知道怎么办。世家与皇权争斗多年,终归要出一个结果。到底是皇权屠杀世家,还是世家灭了皇权呢?”
“他们不会灭了皇权。”
“但他们会架空皇权。”
“他们无法一直架空皇权,娘,儿子有一种感觉,世家力量总有一日会被皇权消灭。”
听着他的话,长公主有短暂的悸动。
可很快就恢复平静。
“那又怎么样?那个灭杀世家力量的人,能是你吗?”她摇头,“我了解你,就算你将来有了灭世家的力量,你也做不到。你这孩子重义重情,如何能让自己对谢家,郑家,崔家下手?还有那么多支持你的人。”
谢裴煜沉默不语。
长公主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想想,我也得好好想想。说去刺杀他是气话,我这么惜命,怎么会拿自己去换他?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我得想想,想想别的办法。”
她失魂落魄地走了。
谢裴煜看着她远去,过了许久才离开。
他去了郑家。
真不是故意爬墙,天黑了,他又不想等到第二天,只能爬墙来见瑾瑜。
由于他很久没干爬墙的事了,郑瑾瑜也没等他。
他贸然前来见着郑瑾瑜都睡了。
进了她的闺房,将门窗关好,缓缓走到她床边。
床上的人一个激灵,猛的坐起来。
看清来人,才听她松了一口气。
“是你呀,你怎么来得无声无息?”
谢裴煜说:“你睡着了,没听见而已。”
郑瑾瑜把被子往里边挪了一下,示意他坐下来谈。
谢裴煜摇头拒绝了,拉了个凳子来坐到床边。
郑瑾瑜笑道:“你都爬我家墙,进了我的闺房了,还在意这些?”
谢裴煜道:“倒不是介意什么,主要是我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担心弄脏你的床。”
呃……
“这倒是。”
郑瑾瑜问:“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
谢裴煜说:“我记得你上次跟我提到世家与皇权的争斗,我觉得挺有意思,你再和我说说。”
郑瑾瑜不解,笑道:“突然想这个做什么?你是想代表世家改朝换代,还是想利用皇权消灭世家?”
“不知道,我想要天下太平。”
“若想天下太平,那么皇权和世家力量都应该消失。”
“哦?为何?”
“因为太不公平了。”
谢裴煜笑道:“就为这?可是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公平?别说这么大个国家,就算是一个家庭里,也没有真正的公平。妻妾间,庶出与嫡出的子女间,你……和方锦绣之间。”
郑瑾瑜微笑着看他,“你说得没错,可问题并非出在不公平,而是出在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一部分人得利太多,另一部分人势必被压迫太多。有压迫就会有反抗,有反抗就会有起义,就会争端不断。”
郑瑾瑜看看窗外,叹了口气,“有人说,人是可以被驯服的。可我却觉得,这人,是永远不会被驯服的。所谓被驯服的奴婢,你只是没给她反噬的机会罢了。一旦你的压迫过当,或者你稍微松懈,人家就会给予你最强的反噬。”
谢裴煜想了想,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想要和平,那就得公平。哦不,应该是相对公平。想要相对公平,就得破除皇权与世家的特权,让所有的人都站在同一高度,或者说是相对平等的高度。”
郑瑾瑜点点头,“是这意思,当让大多数人都感觉到不舒服的制度,那么它便是存在着问题的制度。”
谢裴煜歪着头看着她,“你为何懂得这么多?”
郑瑾瑜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
她并非懂得这么多,而是知道这些,以数千年的历史积累,前人用血肉性命试探出来的真理罢了。
又或许,并非永恒的真理,而是一时的真理。
她不敢托大,只又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眼界与这浩瀚寰宇而言,犹如只知方寸的井底之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今日胜利的是世家,让这皇权移姓。又或许,明日胜利的是皇权,彻底终结了氏族,破除门第的界限。可是,谁又敢保证千百年后,它们不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呢?”
她看向谢裴煜说:“谢裴煜,普通人可观数月光景,如你这般,或许能看到数十年以后,只有少有的圣人能参破千百年以后的世界。你好像以前就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的答案依旧如此。”